“陛下,琉河堤向来稳固,数十年都没有异动,怎的一经工匠修缮,便被洪水冲垮了,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?”
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沉声开口,剑指东宫。
“今年雨势极大,与往年全然不同,不仅水位暴涨,水流也湍急,琉河堤老旧非常,即便修缮也难以恢复如初,垮塌亦无法避免,岂能将责任尽数推卸至太子身上?未免太过荒唐!”
宣威大将军没好气道。
“符将军,你是太子的亲娘舅,亲眼看着他长大,自然站在太子这边。
可阳县百姓何其无辜?他们阖家陷入险境,家宅被洪水席卷,田地尽数淹没,甚至还丢了性命,简直凄惨到了极点。
就算符将军打定主意帮亲不帮理,也要明白,举头三尺有神明,莫要胡作非为,置百姓安危于不顾。
陛下,此事必须彻查,还百姓们一个公道!”
老臣义正辞严,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,仿佛真为被洪水淹没的阳县感到可惜。
但在场之人对朝臣的唇枪舌战早已司空见惯,哪会看不出他们抱团攻讦太子,并非出自公义真理,而是利益所驱。
满嘴仁义道德,实则与遮羞布无异,用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,着实可笑。
“赵之行,你怎么看?”皇帝淡声问。
赵太师上前一步,语调温和又平缓,不带丝毫波澜。
“微臣觉得,郑老言之有理。”
宣威大将军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,没料想盟友会突然叛变。
他面色霎时间黑如锅底,好半晌,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郑老则是满脸得意,点头如捣蒜。
赵之行乃当朝太师,地位不凡,他在此等紧要关头抛弃太子,想必也是看清了形势。
知道跟着太子,没什么好下场。
所谓良禽择木而栖,正是如此。
皇帝深感诧异,端量着赵太师,像是在分辨他的话有几分真,几分假。
“不过,郑老既然认定工匠修缮过的琉河堤有问题,大可以亲自前往阳县查探,如今暴雨未歇,也难以出动府兵销毁证据,恰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边说着,赵太师边将视线投注在郑老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。
“郑老,太子为了做戏,都敢亲自前往阳县救灾,你心中记挂的是天下、是大齐这片土地,想必更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与胆识,不若趁现在前往阳县,琉河堤就在水则碑附近,也便于查探。”
原本郑老还以为赵之行迷途知返,刻意在朝堂上贬损太子,为的便是向其余几名皇子递投名状。
哪知道赵之行竟如此混账,对太子明贬暗褒不算,还挖了个坑,把他架在火上烤。
如若他拒绝前往阳县,便成了胆小如鼠的窝囊废,只会逞口舌之利。
若是他咬牙应允下来,前往最危险的琉河堤查探情况,恐怕连这条老命都保不住。
郑老仿佛霜打过的茄子,脸皮紫中带黑,连连颤抖。
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“怎么?郑老难道觉得赵某说的不对?方才还满脸赞同,这会儿竟变换得如此之快,当真令人措手不及。”赵之行捋着长髯道。
七皇子瞥了赵之行一眼,心中暗恨不已。
以往赵之行从不插手夺嫡之争,毕竟赵家出了两代太师。
堪称权势滔天,即便保持中立,等新皇登位,凭赵之行的本领,依旧能占据一席之地。
可自打司清嘉庶出的身份被拆穿后,赵之行便与太子走得越来越近。
其中难保没有司菀在牵线搭桥。
七皇子想不明白,同样是秦国公的女儿,就算生母不同,骨子里也都流淌着司家的血,姐妹俩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,犹如天堑?
司菀是最好的贤内助,不仅精通农事,还将赵之行笼络到太子阵营之中。
而司清嘉呢?
除了生了副恶毒肚肠,满腹阴谋诡计外,什么都做不好。
七皇子心底涌起丝丝悔意。
要早知道司菀这般能耐,当初便是她面有伤疤,容貌尽毁,自己也该将她弄到手。
不似现在这般,丢了珍珠,还错把鱼目当宝贝,平白惹人耻笑。
赵太师等了许久,也没等到郑老的回答。
他微微一笑,冲着皇帝行礼,道:“陛下,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而言,阳县好似刀山火海,万万去不得。但太子却不顾自身安危,亲自奔赴险地救灾,谁将黎民放在心上,不言自明。”
郑老涨红着脸辩驳:“非是我不愿前往阳县,而是年老体弱、行动不便,去了受灾的地界儿,只会给旁人添麻烦,因此才不宜前往,若换作年轻时,我绝无二话。”
这番话说的委实漂亮,借年老体衰,遮掩胆小如鼠的事实。
也算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。
但赵之行却不打算放过郑老,说他心胸狭隘也好,说他不能容人也罢,反正今日不出了这口恶气,他心里实在是不痛快。
“若我没记错的话,郑老的儿子不是在工部任职吗?那孩子刚满二十,年龄与太子相差不大,又擅长水利,应当能瞧出琉河堤的问题,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郑老急赤白脸,险些没昏厥过去。
他膝下有三个儿子,只有小儿子最争气,入朝为官,其余两子都是混不吝的东西,上不得台面。
若小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郑家岂不是断了代?
郑老颤巍巍阻止:“不能去。”
赵之行反问:“太子去得,为何你儿子去不得?难不成你郑家的骨血,竟比当朝储君还要矜贵,连一丝油皮儿都不能受损?”
感受到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,郑老有口难言,懊悔不已。
要是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,他就不该听从七皇子的吩咐,当众贬低太子,非但未能成功,还险些将自己一大家子搭进去。
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皇帝知道赵之行最有辩才,也懒得和他争执,冲着郑老道:
“下回让你儿子随太子一同赈灾,也能长长见识,免得似你一般,什么事都拎不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