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乙浑身瑟瑟发抖，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。
顾秋妍眼眶一红：“你何苦呢？”
“白天我在他办公室已经铺垫了，只有这个……法子了。
“腿断了，高彬会架着我去执行任务，但脑子烧糊涂了，他只能另选他人。”周乙牙根打着颤道。
“可这样你会落下病根子的。”顾秋妍看着他两鬓日益增多的白发，心疼道。
“顾不上了。
“先躲过这一劫再说吧。”周乙缩在沙发上，盖着被子颤抖道。
“如果他们的计划是真的，那怎么办？”顾秋妍问道。
“我下午回来的时候，路过特别市公园已经给老魏留了情报，如果是真的，山上会收到信号的。”周乙当然不会看着抗联战士被人团灭。
“谢谢。”顾秋妍感激道。
到了后半夜，周乙就高烧三十九度多陷入了昏迷，顾秋妍赶紧叫救护车把他拉进了医院。
……
翌日。
高彬手里拎着保温桶，来到办公室。
“你婶给你炖的鸽子汤。
“你这好些天没回家，她是天天念叨，吵的我耳朵根子疼。
“一大清早就起来给你煲汤，叮叮当当。
“哎，我都快被她整的神经衰弱了。”
高彬打开，对正在擦桌子的洪智有道。
“你那不是被婶婶害的，是你自己想的太多了。
“叔。
“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，你管他什么红票、军统，爱谁谁是，操那闲心干嘛，熬到退休得了。
“我还指望你带孩子呢。”
洪智有坐了下来，边喝汤边道。
“是啊。
“有时候我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无聊了。
“但这脑子就是转不过筋。
“不瞒你说，我现在每天做梦都在想这些事，没睡过一个安生觉，就是吃安眠药也不好使啊。”
高彬也很苦恼道。
“见过吸大烟有瘾的，没见过怀疑上瘾的。
“叔，你再这么熬下去，剩下这点头发都得秃了。
“把心放宽点吧。
“你看我现在也不差钱，前途也还算光明，你要不退了，眼不见为净得了。”
洪智有发自肺腑的劝说道。
叔叔是真惨。
表面上似乎什么都知道，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。
老吴呢，这完全相反。
表面上似乎什么都不知道，但实际上什么都知道。
要不人能随时秒睡，八十岁了还能一天啃个大猪蹄子，就高彬这么猜下去，熬不到退休给自己抱孩子，恐怕就得神经病了。
“退了？
“那不行，我得无聊死。
“要退也可以，你给我生个孙子，有了大胖孙子，我就什么也不干，天天给你抱孩子去。”高彬笑道。
“好吧，为了你老人家长命百岁，我尽量抓紧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你昨晚带山上个赌鬼营长去见韦焕章了？”高彬说起了正事。
“你咋啥都知道？”洪智有道。
“哎。
“你以为我想知道啊，二十六团军需处的王处长给我打电话了，人家嫌你多管闲事了。”高彬道。
“你怎么说？”洪智有道。
“我骂他王八蛋，连山上那点口粮都拿，这帮人是真特么缺了大德。”高彬蔑然笑道。
“叔，有你罩着就是好啊，算了你还是多干几年吧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臭小子。
“我是你叔，能不挺你么？我态度不强硬，人家就会欺负你。
“你叔我能坐到这个位置，这些年也不是白混饭吃的。
“对了，那个叫春田的日本浪人，特高课的山鸣课长已经把他抓了起来，上了顿大刑，以后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。”
高彬走到窗户边，扒开窗帘往底下瞅。
“叔，你办的？”洪智有问。
“不是我，是惠子夫人找的关系，看来这个女人对你很动心啊。
“听说现在哈尔滨的太太、小姐迷恋你的不少。
“你成了大红人。
“老子有言在先，你就是找窑姐生的孩子我都认，日本女人怀的种，统统的滚蛋。
“我怕以后下去见了你爷爷没法交差啊。”
高彬转过身来，指着他很严肃的警告。
“叔。
“我有准头，有把握，你就放心吧。”洪智有调侃笑道。
“嗯。
“你心里有数就好。”
高彬点了点头，旋即看了眼手表，皱眉道：“咦，都这个点了周队长怎么还没来？他今天可是要跟村上队长见面的。”
“不应该吧。
“周队长向来守时，很少迟到，我打电话问问。”洪智有道。
说着，他三两口喝完，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周乙家中的号码：“请问周队长在家吗？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挂断电话，洪智有道：“叔，周队长生病了，昨晚半夜烧到四十度昏迷，这会儿在医院里呢。”
“生病了？
“早不病，晚不病，他这个时候生病？”高彬很诧异道。
“是有点凑巧啊。
“叔，会不会是你逼的太紧了？”
洪智有暗中替周乙补了一句。
“他是真病，这事就麻烦了。
“他要是假病，我倒是乐的高兴。
“走，去医院看看他。”
高彬皱了皱眉，招呼道。
到了医院。
周乙躺在病床上输液，脸烧的通红，正在昏睡。
顾秋妍坐在一旁抹眼泪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高彬问道。
“昨天回来半夜喊冷，还非得洗澡，洗完就打摆子，没一会儿就烧迷糊了，半夜拉来的医院。”顾秋妍回答道。
“喊冷，还洗澡？”
高彬伸手在周乙额头一趟，好家伙，烫手！
“周乙，周乙。”他喊了几声。
周乙迷迷糊糊睁开眼，见是高彬，虚弱道：“科长，对不住了。”
“行，我知道了。
“还能说话吗？脑子没坏吧。”高彬问道。
“还行。”周乙有气无力道。
“你们都下去，我单独跟周队长说几句。”高彬道。
“好的，高科长。”
顾秋妍与洪智有退了出去。
“周乙啊，你不想去，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逼自己的。”没了外人，高彬叹道。
“科长，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。
“我是怕村上队长逼你太紧。
“我，我又不想让你为难，但说真的，我，我不想接这活。”
周乙断断续续道。
“你有心了。”高彬心里暗舒了一口气。
他之前一直怀疑周乙是红票，必然会对这个计划求知若渴。
也是因为周乙的答应。
害他昨晚一宿没睡着觉。
没想到周乙居然以这种方式来拒绝了自己和村上队长。
一时间高彬颇觉惭愧之余，再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深深的质疑。
“行吧。
“你不说，我也要跟你说。”
高彬定了定心神，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周乙。
洗澡故意把自己搞病。
有可能是出于避险，也有可能是老奸巨猾猜透了自己的心思。
高彬早准备了后手“对付”他。
“呼！”
周乙心头暗自叫苦。
高彬就是个阴魂不散的魔鬼，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。
“你还记得上次在老驼山西峰缴获的那批药品吗？”高彬问道。
“嗯。”周乙满脸痛苦的点了点头。
“日本人打算在那批药里注入毒素，一旦被使用，就会出现严重的传染病。
“他们打算借着那个小董，找个人暗中配合助他把药运到山上去。
“日本人负责下毒。
“咱们负责后续策划，如今你病了，你觉得谁最合适。”
高彬把核心机密吐给了周乙。
这下周乙不想知道，也得知道了，如果他是只老狐狸，高彬相信他一定还会露出马脚，在生病期间想法设法把情报传递出去。
“细菌战？”周乙惊的眼里都冒出了光。
“是。
“而且是传染性极强、致死率极高的毒素。
“以抗联的条件，一旦传染开，必定是一锅端。
“这原本是一次绝佳的立功机会，你既然不要，那就推个人吧。”
高彬叹了一声道。
“鲁明吧。
“他心狠，下得去手，也喜欢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。”周乙虚弱笑道。
“可他是个大嘴巴，万一要泄露了，这可是要掉脑袋的。”高彬道。
“那就多让几个人参加。
“刘魁也拉上。”周乙道。
“嗯，这倒是个法子。”高彬点了点头。
“厅里想找一个资历浅，没什么背景，却又愿意反水的人去配合小董。
“我看这个任长春挺合适。
“小伙子长的一脸英气，看着就像做红票的料。
“你觉得呢？”
高彬又问。
“这得问智有吧，任长春是他的人。”周乙道。
“这事他做不了主。
“行吧，那就这么定了。”
高彬不是询问，是变向又透露了核心信息给周乙。
“也行。”周乙点头。
“你好好休息，我回头再来看你。”高彬拍了拍他，转身走出了病房。
到了医院的值班室。
他把按插在医院的特务叫了过来：“你们两个从现在起，轮流倒班看住了那个病房。
“周队长跟谁接触，跟谁说过话，一律要记清楚。
“还有那个顾秋妍，你让人盯死。
“也许狐狸就要露出他们的尾巴了。”
“是，高科长。”属下领命。
高彬一合大衣，在一众护卫下上了车。
回到大厅。
高彬大手一挥，吩咐鲁明：“去，把任长春的家抄了，把他打发回傅家甸，另外扣了他这个月的薪水。”
“不是，科长，发生了什么？”鲁明一头的雾水。
“别问，照做就行。”高彬吩咐道。
很快，任长春被抄家，扣薪水，还被安排去厅里扫厕所的事就传开了。
两天后。
高彬看酝酿的差不多了，决定正式开启计划。
经济股，股长办公室。
洪智有在喝茶。
任长春一脸郁色的坐在他对面。
“股长，我是不是哪做错了，为啥科长要这么针对我？”他不解的看着洪智有。
洪智有能猜到原因，但却不能说。
“放心吧，困难只是一时，会有翻身一天的。”洪智有不知道怎么宽慰他。
“明白了。
“股长，那我去扫厕所了。”
任长春没再多问，起身告辞。
刚到门口，鲁明就走了过来，隔着两米远摆了摆手上的蓝色文件夹盒嫌弃道：“你特么腿是真快啊，一眨眼就不见了，科长让你去趟办公室。”
“是，鲁股长。”任长春低下头，快步而去。
鲁明扇了扇空气，这才走进了洪智有的办公室：
“老弟，忙着呢？”
“不忙，鲁哥，坐。”洪智有抬手道。
“哎。
“你说现在这事咋这么乱呢，周队长生病，小任莫名其妙被处罚了，我看着怎么像是在针对你？”鲁明扬眉道。
“有可能吧。
“厅里看不惯我的人多了，动不了我，动我手下的人杀鸡儆猴这不是很正常吗？”洪智有笑道。
“是刘厅长？
“因为他女儿的事吗？”鲁明很八卦的问道。
“有可能。”洪智有道。
“我听说李松泉的计划原本是让周队长执行，他病了。
“哎。
“你说这世道，想干活的人没活干，不想干活的逼着干，真特么没道理啊。”鲁明吐槽道。
“会有机会的。”洪智有笑了笑，没再搭理他。
……
办公室。
任长春走了进来。
“把门关上。”高彬吩咐。
任长春关好门，向高彬敬礼：“科长。”
“小任，坐。
“这几天不好过吧。
“知道为什么要整你吗？”
高彬问道。
“不知道。”任长春摇了摇头。
“有句话叫啥来着：天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饿其体肤。
“厅里决定派你执行秘密任务。”
高彬指了指他，沉声道。
“我？”任长春一脸的错愕。
“没错，刑讯室那个小董是红票。
“回头我们会以让他带路去山上寻找药品为由，安排你押送他一块去，到时候半路你反水跟他劫持药品车一块去山上。
“到了山上后，你要能借着小董潜伏进抗联队伍最好，潜伏不了也没关系，想办法下山。”
高彬说道。
“科长，我……我进了山，他们还不得剐了我啊。”任长春慌道。
“不会。
“你平时同情那些无辜者，又是警校毕业不久，这次因为洪智有、我的关系，被刘厅长针对，家被抄，职务也贬了。
“这些都是你叛变的理由。”
高彬说道。
“科长，我能不干这活吗？”任长春的求生**很强。
“不行。
“这是厅里和宪兵队、总厅一起决定的，你要拒绝日本人会杀光你全家。”高彬眼神冰冷道。
“好，好吧。”任长春道。
“别急。
“审讯室那边得先磨一磨那个小董，装的更像些。
“你先回去，对任何人不要提及，包括洪智有。”
高彬吩咐。
“知道了。”任长春点头。
高彬起身往刑讯室走去。
鲁明和刘魁正在抽烟。
“科长。”见了他，两人连忙问好。
高彬直接走到小董面前，绕着他打了个圈道：“你这嘴是真够硬的，上次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都吓不住你。”
“长官，该招的我都招了，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。”小董委屈叫道。
“你不用装了。
“我们得到消息，你们被三江好截获的那批药物就在老驼山西峰一带。
“你去过那边知道怎么走。
“好好想一想，也许这是你活命的最后机会。”
高彬拍了拍他的脸道。
说完，他招手示意鲁、刘二人出来。
“鲁明、刘魁，总厅决定派你们执行任务。
“以你二人为起草人，计划书待会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，你们签了字直接上报厅里，刘厅长回来了，他会签字。
“具体内容……”
高彬待走到了外边空旷处，低声耳语。
“太好了，要能消灭抗联，这可是奇功一件啊。”刘魁道。
“可不是？
“日本人就是太仁慈了，早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新发明掏出来，抗联早死绝了。”鲁明很痛快的说道。
“防疫部队的小林专家昨晚已经派人在那批药物里下了毒。
“连夜转移进了老驼山西峰的一个山洞。
“这是地址。
“回头跟小董进了山后，拉上药物就行。”
高彬道。
“细节不够丰富，会不会让小董看出来。”鲁明皱了皱眉道。
“是啊。
“不急。
“药物注射毒素转移只是第一步。
“日本人正在商讨下一步计划，咱们只管听令照做就是了。”
高彬琢磨了一下道。
“高科长，涩谷总长的助理和小林专家来了。”警卫员小李走了进来。
“好。
“你们记住了，千万不要泄露半点口风，否则这事是要掉脑袋的。”高彬叮嘱道。
“知道。”鲁明二人点头。
“刘魁，风水轮流转，终于轮到咱们立功了。”鲁明给刘魁发了根烟，得意道。
“是功是祸还不知道呢。
“日本人死要面子，这个计划要黄了，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。”刘魁道。
“是啊，希望老天保佑。”鲁明眼中满是贪婪期待之色。
……
高彬回到办公室。
田中助理和小林同时起身：“高彬君。”
“二位，有事吗？”高彬问道。
“你知道的，涩谷总长是一个谨慎、仔细的人，他认为这次计划，尤其是警察厅的环节还不够丰富。
“红票向来很狡猾，一旦让他识破，这会导致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。
“所以，涩谷总长对计划做了详细规划。
“这是你们需要执行的部分。”
田中递过来一份文件。
高彬迅速翻看，陡然面色一变，两眼一圆：“让我侄子洪智有去充当人质？”
“没错。
“洪智有一同押车，被任长春和小董挟持上山，特务科科长的侄子做人质，这样不是显得更真实吗？”
田中冷笑道。
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