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窸窸窣窣……”
乾符二年八月十五,随着王式领军南下,掌握在康承训手下的六个州,很快便纷纷开城投降。
哪怕是听调不听宣的李罕之,面对数万官军的兵锋,他也选择了开城投降。
甲胄俱全的官军,不断开拔进入淮南各城内,甲片的窸窣声和从不扰民的军纪,无疑给了淮南百姓极大的震撼。
至八月二十四日,淮南六州已经掌握在了朝廷手中。
淮南之地,除了掌握在高骈手里的那几个州外,其余尽数投降,整个长江以北,只剩下高骈手中的江北八州。
徐泗及淮南投降的消息,很快便通过谍子传到了高骈的耳中。
此刻的江南,雨季已然过去,但高骈却根本开心不起来。
“徐泗、淮南丢失,此事恐难为……”
婺州金华县衙内,高钦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说着此事,旁边的王重任也面色凝重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高骈手中攥着本文册,眉头微微皱起,脑中思绪万千。
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刘继隆讨平河北诸镇前收复江南,在刘继隆南征前掌握淮南全境。
可事实证明,他高估了自己,低估了刘继隆,也低估了宋威、董昌等人麾下的将领。
“杨行愍、钱镠、李神福……”
他脑中先后蹦出这些名字,这些阻碍自己东进的名字。
如今他虽然攻占了衢、婺二州,但他也丢失了池州。
董昌、宋威手里各自还有七个州,这七个州的人口起码有五六百万,乃至更多。
只是婺、衢二州,他便收获了百万人口,堪比一道。
江东两浙的情况,比他预估的还要好。
这样的好处是,如果自己得到江东两浙,则完全可以和刘继隆实现南北割据的局面。
可坏处就是东进艰难,如今刘继隆又得江淮,恐怕只要略微休养年许,便要南下征讨他们这三镇了。
“后方的火药还需要多久才能运抵?”
高骈转身质问众人,王重任不假思索作揖:“最少还需要十五日。”
“十五日……”高骈皱眉,紧接着又深吸口气,炯炯有神的看向众人:“十五日就十五日,十五日后攻入江东两浙!”
“末将领命!!”众将纷纷起身作揖,而高骈则是转身看向身后的舆图。
在这张挂起来的舆图上,代表刘继隆的红色已经占据十分之六的天下,只有不到四分天下属于高骈及宋威、董昌等人。
刘继隆宛若个庞然大物,压在所有人的心头。
这份压力,不仅仅只有高骈在承受,此刻的杨行愍也在自己的节度衙内,屏气凝神的观看舆图。
“天下十分,刘牧之独占六分,恐怕用不了多久,刘继隆的兵锋就要渡过长江,南下与我们交战了。”
杨行愍就这样站在舆图面前,将自己所想的尽数说了出来。
在他身后的李神福见状,主动上前走到他身旁,紧接着说道:“他想要收复江南,那必须先渡过长江,而长江是不好过的。”
“康承训麾下虽然也有战船水师,但与我们相比,还是略输一筹。”
“这刘牧之,应该会先去攻打高骈手中的江北八州,然后再南下与我们进行水战。”
“自古以来,北军南征渡江,无非就是走鄂州、江州、采石矶罢了。”
“刘继隆若是走采石矶,必然会遭遇我军水师阻击。”
“我若是他,定然走鄂州,鄂州最窄,且最容易渡江。”
“届时他与高骈交锋,我军则可北上突袭淮南,夺取淮南。”
在李神福眼中,刘继隆比高骈,也不过仅仅略微强盛些许罢了。
他们也不是没有挫败过高骈的进攻,借此北上进攻淮南,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。
不过对于他的想法,杨行愍却有不同看法。
“我们若是北上,恐怕也不是刘继隆对手。”
“听闻刘继隆在江北均分田地给百姓,又发粮食帮助百姓渡过饥荒,复耕田地。”
“如此维系下去,淮南百姓必然心向刘继隆,届时我们即便北上淮南,也会很快丢失。”
“以某所见,倒是可以等刘继隆与高骈决出胜负,继而投靠任意一人。”
李神福闻言,脸色不免有些不自然:“还未战便言投降,这恐怕有些不妥。”
见他如此,杨行愍摇摇头:“自古以来,还未听闻仅占据江东就能成事的。”
李神福闻言,哪怕再怎么不想承认,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。
“某观宋节帅也有此意,故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。”
杨行愍提醒了下他,随后便看向舆图:“就是不知道,这刘牧之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了。”
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,距离宣州千余里外,刚刚乘车进入郑州境内的刘继隆便先后收到了无数奏表。
“淮南六州已经收复,王尚书奏表询问,朝廷是否调他回东都?”
宽阔丈许的马车内,曹茂接过奏表开口询问,正在理政的刘继隆则是一心二用,一边理政,一边回应曹茂。
“令他在江都休养,以其为淮南观察使,尽快恢复淮南民生。”
“此外,李阳春应该也奏表淮南境内饥荒情况了吧,江陵有多少常平仓粮,尽数走水路转运淮南。”
曹茂闻言,很快便在杂乱的桌案上找到了耿明的奏表,继而说道:“江陵府内有三十二万石常平仓粮,江陵粮价比较稳定,每石约七百钱。”
“江陵府库内,可调拨二十万贯采买粮食,走水路运往淮南,算上沿途损耗,运抵时应该能有四十万石。”
“四十万石粮食,差不多足够淮南百姓撑到秋收时分,届时可从江陵继续调遣粮食支援淮南。”
“此外,山南东道节度使陈瑛奏表,自春分到如今,山南东道先后起运六十二万石粮食前往河南道,运抵四十八万七千余石。”
尽管说刘继隆阻挡不了老天降下灾害,但刘继隆统一北方后,北方资源都能经他手调往各地。
如果没有刘继隆在河东、关中、陇右、剑南、山南等处大肆修复堰堤河渠,此次大旱所造成的影响,恐怕会比现在还要恐怖数倍。
不提别的,单说此前关中大半水利工程都破败,土地抛荒问题十分严重。
但随着刘继隆对关中经营四年,关中的水利工程已经修复七八,抛荒的土地也重新复垦。
加上唐都东迁,二十余万人前往了东都,进一步降低了关中人口压力,因此在大旱下,关中不仅没有发生饥荒,甚至还有余力支援其它地方。
“河北、河南、淮南……这些地方受灾的百姓,恐怕不下四百万。”
“敕令高进达,准备足够的钱帛前往剑南道,秋收后采买足够的粮食,走运河北运四道。”
刘继隆对曹茂吩咐着,曹茂也连忙颔首应下。
兴许在外人看来,刘继隆刚刚拿下北方,北方就各处爆发大旱与饥荒,这显然是老天在为难他。
不过在刘继隆看来,他则是庆幸自己拿下了北方,不然这数百万受灾百姓,恐怕会在这场大旱和饥荒下十不存一。
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,刘继隆日后将耗费更多的时间来恢复汉人的疆域。
他宁愿因为赈灾而头疼一时,也不愿意因为人口而头痛一世。
这些饥荒中保下来的百姓,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被迁徙去辽东、西南,刘继隆都会无比高兴。
在他这么想的同时,马车外突然传来了快马的马蹄声,紧接着便见马车窗户打开,塘骑将两份奏表送入车内。
曹茂接过奏表,将其打开后眉头微皱。
“怎么了?”刘继隆侧目看向他,曹茂则是说道:“河东的奏表,李克用入寇云州,裹挟了数千沙陀、鞑靼人北上。”
闻言,刘继隆略微沉思,继而说道:“看样子这李克用是准备吞并漠南诸部,然后再打回来。”
“要出兵讨击他吗?”曹茂询问。
对此,刘继隆则是摇摇头:“先解决中原的饥荒,明年再出兵攻打江南。”
“还有几个月,关西的学子就要毕业了,届时便有两万多学子供我们治理地方。”
“两万吏员,差不多可以治理好整个江南了,战事也不必继续拖下去了。”
明年出兵,看似有些着急,但刘继隆为天下一统准备的关西学子即将开始长达五年的陆续毕业。
只要刘继隆想,剑南道的粮食便可以通过水路抵达夔州,在此卸货走陆路绕过三峡,再于江陵重新装船,运至江南。
这么做,沿途损耗将高达四成,但起码也有六成粮食运抵江南。
正因如此,刘继隆攻打江南,所用到的北方粮食并不多,但这么做有个前提,那就是得速战速决。
长江以南地形复杂,如果陷入僵持战,那肯定不利于朝廷。
尽快收复南方,结束战乱,才能得到更多的人口,避免更多人口牺牲在战争中。
收复江南后,刘继隆便可以好好治理天下,等待日后出兵收复四方了。
“殿下,河阴县到了。”
忽的,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,刘继隆听后开口:“停车。”
在他的示意下,马车缓缓停下,而刘继隆也起身走下了马车。
在他走下马车的同时,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成片的粟田,但田间的粟苗都有些萎靡不振。
这是大旱带来的现象,但好在河南三镇早就被刘继隆治理了两年时间,该有的河渠都有。
虽然无法让粮食丰收,但保住百姓的口粮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。
望向田间不断踩踏水车,将河渠内水引入田间土壑的百姓,刘继隆深吸口气。
“敕令,今岁受灾各州县,尽皆蠲免秋税。”
“是!”曹茂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家殿下会这么说,连忙应下。
在他应下过后,他立马就对不远处的别将吩咐起来,派快马将敕令送往洛阳。
做完这一切后,他才回到刘继隆身旁,作揖询问道:“殿下,我们现在是要回洛阳吗?”
“不!”刘继隆摇摇头:“我们就在河阴待着,哪也不去。”
曹茂不解,但还是按照刘继隆的吩咐前去操办,在河阴县清理出了个比较干净的院子。
刘继隆没有继续乘车,而是骑马走入河阴县。
沿途他能看到不少在大旱之下,不断穿梭田间,为作物浇水的百姓。
来到河阴县外后,县外的集镇中则是生活着许多身材消瘦,满身泥点的百姓。
哪怕天降大旱,可他们的精神头依旧不错,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朝廷不断平抑粮价的结果。
往年旱情,朝廷鲜少会管他们这些百姓的死活,而今虽然没有改朝换代,但主政的人却换了一批。
关西的官吏虽然会在语言上和关东百姓有些分歧,但整体来说却比之前世家豪强把控衙门时好多了。
起码在都察院的威胁下,地方官吏明面上还是得维持些体面,该赈灾赈灾,该放粮放粮。
曾经唐廷治下的苛捐杂税不见了,地方衙门上门放贷的情况更是数年不曾听闻。
哪怕老天不赏饭吃,但日子总归过得下去。
走入城内,刘继隆所见百姓大多穿着旧衣,虽说陈旧,却能遮蔽身体,比起曾经的衣衫褴褛要好了太多太多。
他有意打探消息,但他所过之处,几乎所有百姓都会注意到他,这让他只能寻了个酒肆,派曹茂去打探消息。
虽然是酒肆,但由于刘继隆朝廷为了应对饥荒而下达禁酒令,故此酒肆中只有胡饼肉菜,并没有酒水。
相比较已经将铁锅运用十分熟练的关西地区,关东的酒肆还没有接触到铁锅炒菜,主要食物还是米粥与胡饼,以及炙肉和脍鱼等食物。
对于脍鱼这种类似生鱼片的食物,刘继隆还是比较抗拒的,因此他只是点了碗羊肉汤和胡饼。
“这胡饼现在都涨到五文钱一个了?”
刘继隆拿着菜牌,好奇询问面前的伙计,而这伙计的眼睛细小而长,看上去似乎有胡人血统。
对此刘继隆倒是不觉得奇怪,由于大唐喜欢将归附的异族安置在河南、淮南等地,因此河南、淮南拥有许多胡汉混血的百姓。
在这其中,蔡州被安置的胡人最多,胡风最盛,因此当年秦宗权下令吃人时,蔡州许多胡兵并没有那么抵触。
不过如今的蔡州百姓十不存一,大部分胡兵都跟着秦宗权在洛阳被处决了。
“毕竟闹着大旱,此前胡饼倒是只要一枚钱,如今却涨到五枚了。”
“听那些粮商说,今年秋收怕是不行,届时这胡饼恐怕还得继续涨价。”
伙计低着头写菜牌,好奇打量着刘继隆。
他自小生活在河阴,还未在河阴见过如此俊朗的人物,自然要多看几眼。
不止是他,酒肆内其他人也在看着刘继隆,但刘继隆举止大方,并未因为旁人目光而收敛。
“再来两碗浆水和羊肉羹,浆水加些冰块,就这样吧。”
刘继隆颔首回应,伙计将刘继隆所点的东西记下,随后才道:“收您八十五枚钱,冰块三枚钱。”
刘继隆见状将一串铜钱取出放在桌上,不过伙计接过后却皱眉道:“郎君这是私钱,一百枚只能当八十枚。”
“私钱?怎么看出来的?”刘继隆略微诧异,他倒是没怎么研究过这铜钱,只是顺手从车上拿下来的。
“自然是看材质,看手感。”
伙计说着,随手将铜钱放在了桌上,刘继隆则是从另外一串钱上取出几枚放在桌上。
伙计见状,这才将钱收了起来,令庖厨做菜去了。
眼见他使用私钱,左右尽皆摇头,低声讨论道:“此人有这么多私钱,莫不是行商被骗了?”
“不像,此人如此相貌,定不是普通人,说不定是返京的官员。”
“嘘、低声些……”
四周的邻桌纷纷压低声音,而这时曹茂也从酒肆外赶了进来。
他坐到了刘继隆身旁,而这时伙计也端着刘继隆所点的那些饭菜上桌。
曹茂端起那碗放了些许冰块的浆水一饮而尽,咋舌道:“可惜没有酒,这浆水虽然甜,却是没有酒来得痛快。”
“等旱情过去,禁酒令就能解除了。”刘继隆将自己的浆水推给他,紧接着询问道:“去探察如何了?”
曹茂闻言来不及喝第二碗浆水,直接说道:“各项政令都做的不错,河阴县的百姓均田后,按人口,每人五亩熟田,五亩荒田。”
“常平仓也开仓放粮了,东西市的粮价在每石七百钱左右,比往年高出三成,还有……”
曹茂絮絮叨叨将他打探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,总的来说,河阴县的百姓还是过得不错的,如果没有大旱,这里的百姓恐怕早已富裕起来了。
只是两年时间,河阴县的人口就从两万七千多,增长到了五万八千多,抛荒的耕地得到复垦,在册的耕地更是翻了三倍。
得知河阴县百姓过的不错,刘继隆满意颔首,继而说道:“这私钱的事情,你可曾打探到?”
“私钱?”曹茂见刘继隆询问,连忙说道:“这私钱主要是昔年朝廷准许民间私下铸钱,因此民间铸钱商人故意对铜钱进行减重、掺铅,导致许多劣钱流通市面。”
“这私钱,一贯只能换八百枚开元通宝,此外还有制作精良的短陌钱,八百枚能换一贯。”
得知市面流通许多劣钱,刘继隆皱了皱眉,心道日后得铸新钱来稳定市场才行。
在他沉思的同时,曹茂则是低头大快朵颐。
眼见他吃得差不多,刘继隆便与他起身走出了酒肆,往他安排的院子走去。
待到二人来到此处院子,刘继隆走入其中,打量着这院子道:
“这院子倒是与昔年在山丹时的院子差不多。”
“哈哈,某便是觉得与那院子差不多,这才令人买下的。”
曹茂爽朗笑着,只觉得站在这个院子里,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。
刘继隆笑着点头,继而对曹茂说道:“敕令给高进达,着其回收市面的劣钱。”
“此外,令关西诸道铸钱坊开炉,以开元通宝为标准,铸大汉通宝。”
刘继隆有开府仪同三司的权力,自然可以明目张胆的铸钱。
尽管铸钱大汉通宝有些僭越,但他也懒得掩饰了,现在铸乾符通宝,日后还是要回炉重铸,干脆一步到位。
“关西诸道产铜数量有多少?”
刘继隆询问曹茂,曹茂闻言有些尴尬:“某去看看。”
他向内院走去,刘继隆也跟着走了过去,不多时便见到了正在把奏表搬往内院的汉军将士。
在刘继隆走入内院的时候,曹茂这才拿着文册走了出来:“关西每年产铜二百七十余万斤,可铸钱五十余万贯。”
“不过军器坊铸炮所用铜料不少,每年起码要耗费十数万斤。”
曹茂说罢,刘继隆微微颔首,心里不免有些遗憾。
关西的采矿技术,已经丝毫不落后于明清,但铜产量却并不算高。
刘继隆记得清代中期,凭借云南地区,清朝每年就能开采近千万斤的铜矿,供应清朝八成以上铜钱原料。
云南的银矿和铜矿,还有日本的银矿,这些都是日后能稳定中原金属货币市场的基石。
“先回收劣钱,然后以新钱按照市价兑换。”
刘继隆对曹茂吩咐,随后便走入了内院休息去了。
曹茂则是按照他的敕令,派人将敕令传往了洛阳。
消息送抵洛阳后不久,高进达便先后将刘继隆的敕令发往各衙门。
半个月后,朝廷的政令便传往了关东各州,各州都知道了受灾蠲免今年秋税,以及明年夏收过后,各地衙门回收劣钱的事情。
面对这两条政令,受灾的州县官吏和百姓都喜出望外,而回收劣钱的事情与之相比就不算什么了。
刘继隆没有返回洛阳,而是待在了河阴,直到关西的官吏不断进入河南、河北、淮南等处地界,曹茂才知道了他的用意。
待在河阴,即可通过运河率先得到三道完整的人口图籍和田亩粮册。
除此之外,南边的消息,也不断通过运河送入河阴城内。
九月初五,高骈继续动兵攻打董昌,至十月时,处州、温州先后丢失,杨行愍则依旧带兵在后方袭扰高骈粮道。
十月中旬,高骈攻破台州,驻守台州的钱镠选择退守明州,董昌则是带兵继续驻扎睦州,严防死守。
在江南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刘继隆则是已经得到了河南道全境的图籍。
“昔年开元,河南道有一百四十万户,八百八十余万口,而今却不足百万户,仅四百八十余万口,唉……”
手中掌握图籍的曹茂忍不住说着,刘继隆听后则是在画有地图上的白纸上书写起来。
他在河南道的地图上,写下了四百八十二万口,随后目光在其它诸道上打量。
“以今岁诸道奏表来看,陇右道包含安西、北庭,合计有一百六十四万口。”
“这个数量,是昔年开元年间的三倍,也是我等十余年努力之结果。”
刘继隆看向陇右道的人口数据,眼底尽是满意之色。
从被吐蕃奴役继而导致陇右不过四十余万口百姓,且番多汉少的局面,到如今一百六十四万口,近七成都是汉人的局面,刘继隆耗费了整整二十二年的时间。
从他十七岁开始算起,至今三十九岁,总算抓住中原内乱的窗口期,将河西及西域充实了起来。
如今的陇右道,无疑是他过去二十二年时间里,最为满意的“成果”。
关内道人口增至一百二十四万口,比他刚刚收复关内道时,增加了近三十五万口。
京畿道三百一十二万口,同样增加了几十万口。
山南西道一百四十四万口,剑南道三百七十六万口,山南东道及江陵府在内一百二十七万口。
东畿道九十八万口,河东道二百三十万口。
掌握在刘继隆手中的疆域,只有河北道和淮南道的登籍造册还未结束,但从其余诸道来看,哪怕不算这两道人口,朝廷治下百姓也直逼两千万。
若是算上河北和淮南,最少也不可能低于二千六百万口。
对于这个数量,刘继隆心底还是有些惋惜的。
“昔年诸道仅图籍人口便不下四千万,如今百年过去,我军废除丁徭,摊丁入亩,可实际查出的人口却最多不过二千六百万,着实可惜……”
摊丁入亩和废除丁徭,这几乎是封建时代,最能帮助朝廷统计人口的几项政策之一。
若是在天宝年间进行这些政策,估计大唐能查出八千多万人口。
但如今对于刘继隆来说,长江以北的情况尚且只有二千六百万,哪怕江南远离战乱,人口也难以超过两千万之数,甚至更少。
唐末五代到宋初不过百年时间,但宋初却依旧有三千八百余万人口,而刘继隆面对的局面,也仅仅比宋初略微好些罢了。
只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红利,而刘继隆即将面对的红利就是契丹尚未崛起,草原、吐蕃乱成一团,西边大食分裂,环绕在中原四周能称呼为大国的,也堪堪只有渤海及大礼、新罗三国罢了。
好消息是,这三国都已经到了国内动荡不安,即将败亡的时候。
哪怕刘继隆什么都不做,这三个国家也撑不了多久,这就是他面对的红利。
他要做的就是把能吃的红利吃下,然后就看后世子孙该如何经营了。
这般想着,刘继隆对曹茂询问道:“北边的李克用,近来还有没有什么消息?”
“有!”曹茂不假思索回应,接着取出一份奏表递给刘继隆。
“我们的谍子走私陶器和农具前往了燕山以北,从中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。”
“李克用与奚结部攻打了北边的黑车子部,听闻其帐下有五千余部众,尽皆是鞑靼人和沙陀人。”
“其部众有两千骑兵,其中五百人称鸦儿军,披重扎甲,应该就是我军攻打代北时,带他突围的那支精骑。”
“他被驱逐到草原上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,竟然能拉出五千部众,倒也不失为英雄。”
“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,恐怕他会成为漠南屈指可数的强大部落。”
曹茂三言两语间,便将李克用在漠南的情况给说了个大概。
只是对于刘继隆来说,李克用即便统一漠南漠北,也无法对自己产生太多威胁。
比起李克用能否统一漠南,他更好奇的则是北边的契丹。
算起来,耶律阿保机似乎已经出生了,不过自己显然不会给他发展的机会。
奚人和契丹人,主要都是靠着燕山山脉和北边的漠东草原生活。
如今汉军有了火器,等平定了南方,略微休养几年,似乎就可以派兵将其赶出燕山范畴,甚至饮马辽水上游了。
这个时代的燕山山脉和漠东草原,完全可以养活几十万人。
如果汉人能扎根此处,用不了百年时间,就能彻底把这块地方变为汉地。
思绪此处,刘继隆便只是吩咐道:“派人时刻盯梢就行,不用与他们交集太深。”
“是!”曹茂颔首应下,随后便见刘继隆继续低头处理起了政务。
只是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,两个时辰后便有人在堂外唱礼:“殿下,洛阳送来了诸道钱粮文册。”
“拿进来!”刘继隆不假思索开口,随后便见几名兵卒端着十余盘文册走入堂内。
刘继隆见状挑了挑眉,只觉得有些头疼。
好在有曹茂帮忙,他很快便将汇总钱粮的文册给找了出来。
尽管刘继隆蠲免了受灾诸州的秋税,但由于疆域扩大,加上齐鲁诸州并未受灾,因此今年的钱粮相当可观。
“乾符二年末,天下总获钱六百五十二万余贯,金万四……”
曹茂将文册内容读了出来,刘继隆则是坐在旁边安静倾听。
总的来说,今年收税得钱五百五十二万贯,其中包含了盐茶铜矿及商税。
除此之外,还收获了一万八千多万两黄金及五十七万两白银,除此之外还有丝绢棉布等各种价值五百多万贯的纺织品。
最后在粮食上,共收一千五百六十四万石五谷粮食,还有两千多万束草料和七十余万石豆料。
今年的秋税,除了粮食因为蠲免和大旱而减少了太多,其它各项都在增长。
“殿下,这是高相的奏表。”
曹茂递来了高进达的奏表,刘继隆接过查看,但见其中内容主要是高进达调二百万贯钱帛前往剑南道买粮的事情。
不过今年剑南少雨,田稼受损,因此粮价比往年略微高了些,每石价格在六百钱左右。
高进达准备买三百万石粮食,然后走水路前往夔州,继而走三百里陆路前往江陵,再乘船运往淮南、河南、河北等处。
想要运送三百万石前往河淮地区,这需要出动江陵水师护航,此外还需要耿明抽调两万人充当陆路之上的护粮队。
除此之外,江陵等地百姓能征募的民夫不会超过十万,十万百姓在近三百里的陆路上转运三百万石粮食,起码需要半年时间。
按照南衙估算的损耗,这批粮食的损耗会在运抵淮南时损耗三成左右,运抵河南时损耗四成,运抵河北时损耗五成,运抵最北边的幽州则损耗六成。
具体损耗多少,只能等三百万石粮食运抵各州县才能知晓,但应该不会低于五成。
“此事由他操办,江陵民夫按照每人每日发粮四斤,算在损耗中。”
比起发钱,直接发粮给百姓作为工钱则更便宜。
“关东诸道,虽说蠲免的受灾的赋税,但具体各州各县收获了多少粮食,有多少粮食的缺口,这点都要奏表朝廷,不能马虎怠慢。”
“是!”
见刘继隆又有敕令下达,曹茂应下后走向堂外,派人将此事传往了洛阳。
消息传递洛阳时,已经是十月末梢,而此时的洛阳气氛则显得有些古怪。
“老夫知道了。”
政事堂内,高进达接过敕令后回应快马,随后便按照刘继隆的敕令下达了新的政令。
政令传达间,政事堂外的各处衙门则是都在讨论着刘继隆止步河阴的事情。
有的人已经猜出了刘继隆的意图,有的人则是还没有。
在这其中,也包含了那些被刘继隆击败并授予散官的败军之将。
朱温是诸多败军之将的其中一员,而此刻的他则是在洛阳城内的东市酒楼内,与同为散官的谢瞳推杯换盏。
“先生,你说这刘牧之止步河阴是为何?”
“郎君早有答案,又何必询问下官呢?”
雅间内,朱温佯装醉醺醺的询问,谢瞳则是只能苦笑,因为他清楚朱温这醉醺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。
由于朝廷下令禁酒,如今市面的商人只敢在浆水中掺入些许酒液,以此充当酒水,根本喝不醉人。
见他如此,朱温眼底闪过精光,随即又苦笑道:“这刘牧之,倒是将这东都经营得井井有条,其境内民心尽皆归附他身,也难怪他麾下众将如此听话。”
距离他来到洛阳,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。
这两个月时间里,朱温也算看清楚了。
除非刘继隆出什么事,不然他恐怕是很难东山再起了。
他有些不甘心,却又在某些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。
刘继隆对他还算不错,每年五百石的粮食加上二百贯钱,以及数量不少的锦绵绢帛……这些便是他的俸禄。
此外,类似他们这样的人,都被安置在了洛阳城内的教业坊,宅邸规制按照《唐会典》的规制进行修建。
类似朱温得到的,便是拥有坊墙乌头门,占地十五亩的宅邸,规制三进出的同时,还能用上石砖石板和园林。
唯一不好的,就是刘继隆禁止买卖奴隶,只能雇佣仆人。
虽说以朱温的俸禄,完全可以雇佣十几个仆人来照顾他,但仆人不能私下惩罚,只能口头谩骂,扣罚点工钱。
这对比曾经官员动辄打骂奴婢来说,权力缩小了不止一点。
“郎君如今是正三品的散官,何必还要在乎这些呢?”
“您想要的富贵,不是已经在您手中了吗?”
谢瞳苦笑,如今的他被兹授正四品散官,对他来说,他已经十分满足了。
只是正四品始终没有开乌头门的资格,所以他还是想要往上再爬一爬,就是不知道刘继隆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。
想到这里,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,略微皱了皱眉。
他自然知道朝廷的禁酒令,对于缺粮的关东来说,无疑是个十分正确的政令。
但是位高权重连酒都喝不到,这不免让他有些惆怅。
“罢了罢了,汝若是什么都不说,某便不再多说其他了,打道回府吧。”
朱温眼见谢瞳是真的不准备帮自己,他只能起身向外走去。
谢瞳见状,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,在朱温还未推门走出时说道:“殿下不敢入洛,恐怕是担心关西群臣劝进……”
朱温身形停顿,脸上重新浮现笑脸,继而推门走出了雅间。
在他走后,谢瞳则是继续坐在雅间内,将酒水尽数饮尽,这才起身准备向外走去。
等他出来时,朱温已经坐上马车,返回了教业坊。
不过在返回的路上,还不等他走出坊市,便在恍惚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。
“停车!”
“吁……”
朱温的话,让车夫连忙勒马驻足,而朱温则是整个人都快探出了窗户,目光直指远处正在朱钗店铺内的身影。
他揉了揉眼睛,有些不敢置信,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后,这才匆忙起身往朱钗店走去。
只是当他走入铺子时,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,朱温连忙冲到柜台前,抓住那伙计的领子。
“刚才在此买朱钗,长相极美的女子往何处去了?!”
伙计被揪住领子,本想破口大骂,却见朱温穿着官袍,连忙闭嘴陪笑:“您所说的那位,是张少监之女吧?”
“他是不是曾经的宋州刺史张蕤?”朱温十分激动,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昔年的穷小子,还能遇见小时候可望不可及的女子。
“这某不知,但张少监确实唤这个姓名。”
“好好好!”
伙计冷汗直流,朱温却直接松开他领子,丢下两串钱后,大笑着向外走去。
除了重新掌握权力外,他现在又多了一个目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