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。
卧龙岗的喧嚣却像是被煮沸了的水,随着夜色,愈发滚烫。
江源的书房里,灯火通明。
郭嘉和徐庶的脸上,还烧着酒气和白日里那场大胜的余温。
“老师!”
徐庶的手攥着一卷刚汇总好的竹简。
“发了!发了!”
“今天一天,嚷着要加入学宫的工匠,已经过了三千人!里头还有不少压箱底手艺的老师傅!”
“更别提那些拖家带口来的流民,卫部那边说,少说也有五千!”
“咱们稷下学宫,一天功夫,人多了几倍!搁在南阳郡,谁还敢拿咱们当个小山头看!”
郭嘉满眼放光。
“何止是不敢小看!”
“老师,您是没看到!曹操和袁绍的使者,回去的时候,那脸色!尤其是曹操的使者,看您的眼神,就跟看神明一样!”
“还有颍川那帮软骨头,听说那个叫陈群的,现在还躺着哼哼呢!哈哈哈!痛快!真他娘的痛快!”
郭嘉仰天大笑,笑声中满是扬眉吐气的畅快。
这一仗,没动一刀一枪。
却比打赢了任何一场仗,都来得痛快!
江源,以一人之力,当着天下人的面,将传承百年的“士农工商”铁律,砸了个稀巴烂!
将“工”字,捧上了神坛!
这是在刨那些世家大族的根!
从今天起,稷下学宫,才真算有了跟天下各路人马掰腕子的本钱!
有了安身立命的……魂!
书房内的气氛,炙热如火。
郭嘉的笑声却慢慢停了。
他盯着江源,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老师。”
“‘工’,能为我等铸造最坚实的根基,能让我们拥有源源不断的钱粮、器械。”
“可……这终究是个弱肉强食的乱世。”
郭嘉一字一顿。
“根基扎得再牢,要是没把够硬的刀护着,那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肥肉,谁都能上来撕一口。”
“我学宫卫部,虽经赵校尉操练,已算精锐。”
“但人数,终究太少。”
“面对数万大军,终究是螳臂当车。”
“我们……缺一张能一锤定音,让所有觊觎者胆寒的王牌!”
郭嘉这几句话,让屋里骤然烧起来的火气,瞬间凉了半截。
徐庶脸上的激动也褪去,换上了一抹凝重。
没错。
今天场面是热闹。
可也等于把稷下学宫架在了火上烤。
刘表不动,是巴不得他们跟士族咬个你死我活。
曹操袁绍赔着笑脸,是因为现在有利可图。
哪天这好处没了,或者他们腾出手来了,卧龙岗这块肉,谁不想吞下去?
到那时,靠什么抵挡?
靠那些工匠手里的锤子吗?
屋子里,一下就安静下来。
江源一直没吭声。
他听着,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。
直到郭嘉和徐庶的目光,都带着一丝忧虑和探寻,落在他身上时。
他才慢悠悠地从案几下,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图纸。
“刺啦——”
油布被解开。
图纸,在案几上缓缓铺开。
郭嘉和徐庶的目光,瞬间被吸了过去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凑上前,死死盯着图纸。
那上面画的,是他们做梦都没见过的玩意儿!
一左一右,两个铁圈,带着脚踏,看样子是拴在马肚子两边的。
一个马鞍,样子古怪得很,鞍身又高,前后都翘起来,活像个椅子,能把人结结实实地卡在马背上。
还有一把刀。
造型极其凶悍!
刀身狭长,刀背厚实,刀刃的弧度看着就让人脖子发凉,刀柄长得离谱,一看就得两只手才握得住!
那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,即便只是图纸,也让郭嘉这个上过战场的人,感到一阵心悸!
“老师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郭嘉的声音发颤,他伸出手想去碰那图纸,又不敢,手指在半空哆嗦。
江源的手指,在那三样东西上,一一划过。
声音不响,却带着一股足以颠覆时代的力量。
“马镫。”
“高桥马鞍。”
“斩马刀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两个已经彻底呆住的弟子,笑了。
“有了这三样东西。”
“再配上我们自己打造的精良板甲。”
“我们,就能打造出这个时代,最恐怖的战争机器。”
江源的声音顿了顿,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让郭嘉和徐庶头皮发麻的名字。
“——重!装!骑!兵!”
重装骑兵?!
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兵?!
郭嘉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,他脑子里,已经翻江倒海!
马镫!能让骑兵在高速冲锋中解放双手,随心所欲地使用长兵器!甚至开弓射箭!
高桥马鞍!能将人和马,牢牢固定在一起,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!冲锋陷阵,再无坠马之忧!
还有那柄双手握持的斩马刀!
这……这简直就是步兵方阵的噩梦!
当一群穿着精钢板甲,连战马都披着重铠的骑士,双脚踩着马镫,稳如泰山地坐在高桥马鞍上,双手挥舞着斩马刀,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敌阵……
那会是怎样一幅毁天灭地的场景?!
什么盾阵!
什么枪林!
都将被撕成碎片!
那不是骑兵!
那是一群在地面上横冲直撞的钢铁怪物!
郭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后脑勺,激得他汗毛倒竖。
他再看江源,那眼神已经全变了。
如果说,之前的雪盐、曲辕犁,是“术”。
今天的“工”字,是“道”。
那眼前这张图纸……
这是“法”!
是足以改写战争法则,颠覆天下格局的……煌煌天法!
郭嘉的眼睛里,爆出从未有过的亮光,灼人得很!
“王牌!这才是王牌!”
“有此利器!何愁天下不定!”
他激动得浑身发抖,可那光亮很快又暗了下去,变成了一声长叹。
“可惜……”
“此等神兵利器,对骑士的要求,也高到了极致。非力能扛鼎、勇冠三军的绝世猛将,根本无法驾驭。”
郭嘉的脸上,露出一抹神往与遗憾。
“想当年,温侯吕布,虎踞徐州,其麾下那支并州狼骑,何等骁勇善战!”
“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卒!”
“若当年吕布能有此等装备……怕是早已横扫天下,无人能敌!”
“可惜啊……他空有匹夫之勇,却无容人之量,更无谋略可言,最终落得个兵败身死,命丧白门楼的下场。”
徐庶也点头附和,神情惋惜。
“是啊,吕布之勇,堪称天下无双。只可惜,有勇无谋,终为曹操所破。”
听到吕布的名字,江源的眼神,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奉孝。”
“你似乎,对这吕布,很了解?”
郭嘉回过神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谈不上了解。只是当年随主公征讨徐州时,远远见过一次。”
“那人,当真是鬼神一般的猛将。一人一骑,便是一支军队。”
“我至今还记得,他死后,主公曾感慨,说天下猛将,自吕布之后,再无绝顶。”
郭嘉话锋一转,眼里忽然又亮起点火星子。
“不过……”
“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。”
“吕布虽死,但他一身通天彻地的武艺,却并未失传。”
“听闻,他有一女,名唤吕玲绮。”
“此女,尽得其父真传,一手方天画戟,使得出神入化,武艺之高,不在其父之下。且性如烈火,刚烈无比。”
“吕布死后,陈宫、高顺等旧部皆亡,唯有她,带着数百最忠心的并州狼骑残部,杀出重围,从此不知所踪。”
郭嘉的呼吸,又急了。
“有传言说,她带着那几百残兵,就流落在徐州与豫州交界处的群山之中,成了一支谁也不敢招惹的孤军!”
“老师!”
郭嘉猛地看向江源,眼中那点火星,已经燃烧成了熊熊烈焰!
“若能找到此人!”
“若能将她,招入我稷下学宫!”
“以她的武勇,统帅并州狼骑的旧部。”
“再配上您这三件神物!”
“不出三年!我稷下学宫,必能练出一支,横行天下,所向披靡的无敌铁军!”
“到那时,我等王牌已成!谁敢再小觑我卧龙岗半分?!”
郭嘉越说越激动,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支无敌铁骑踏破山河的景象!
一个天下无双的将。
一群悍不畏死的兵。
一套颠覆时代的甲。
这三者若是结合……
那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?!
江源的指节,在桌案上轻轻敲着。
一下。
一下。
“吕玲绮……”
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
他抬起头,正要说些什么。
“咚!咚!咚!”
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,被人轻轻敲响了。
声音不重,可在这安静的夜里,却格外清楚。
郭嘉和徐庶都是一愣。
这么晚了,会是谁?
卫士的声音,隔着门传来,带着一丝恭敬,也有一丝困惑。
“先生。”
“门外……门外有一位青衫少年求见。”
“他说……”
卫士顿了顿,才继续开口。
“他说,他曾在雨中听过您一席话,今日特来,想再向先生,请教一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