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听到了!”
史思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,“所以,你在这里发疯,是想把脑袋砍下来,打包送去长安吗?”
安禄山愣住了,他握着刀的手,微微颤抖。
“那……那你说怎么办?”
他的声音里,又带上了那种可怜的哭腔,“打,打不过……降,降不了……我们还能怎么办?”
史思明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中暗骂一声废物。但现在,他离不开这头肥猪。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谁也跑不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恐惧,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。
长安,是绝对不能再想了。
硬拼,更是以卵击石。
那么……只剩下一条路了。
“退兵。”
史思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“退兵?”
安禄山像是没听清一样,呆呆地看着他。
“对!退兵!”
史思明的眼中爆射出精光,“立刻!马上!全军后撤!退回范阳!”
“范阳?”
“没错!范阳!”
史思明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那里是我们的老巢!是我们的根!城防坚固,粮草充足!我们退回范阳,据城死守!”
“死守?”
安禄山的脸上露出茫然,“然后呢?等死吗?李璘的大军迟早会打过去的!”
“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!”史思明低吼道,“退回范阳,我们至少能争取到时间!只要有时间,就还有机会!”
“什么机会?”
史思明一把抓住安禄山的肩膀,凑到他耳边,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李璘虽然势大,但他刚刚登基,内忧外患!五姓七望那些老家伙,会甘心被他像杀猪一样宰割?西域的胡人,会眼睁睁看着他整顿河山?他现在把所有的刀都对准了关中世家,未必有余力来管我们!”
“我们退守范阳,可以收拢河北残余的兵力,加固城池,安抚人心!还可以……向北联络契丹、奚人!向东联络高句丽、新罗!他们早就对大唐心怀不满,只要我们许以重利,未必不能说动他们出兵,从背后袭扰大唐!”
“李璘再厉害,他还能同时应付几面战场不成?只要天下大乱,我们就有喘息之机!就有……活下去的希望!”
史思明的话,刺破了安禄山心中的绝望。
对啊!
范阳!
他的范阳!
那里有他经营了十几年的根基,有忠于他的军队,有数不清的钱粮。那里是他的王国,是他的壁垒!
只要退回去,关起门来,李璘的百万大军再厉害,也不可能凭空飞过燕山!
只要拖下去,拖到大唐内部生变,拖到外敌入侵,他安禄山就还有翻盘的机会!
“对!退兵!回范阳!”
安禄山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,重新燃起了求生的火焰。他扔掉手中的刀,一把抓住史思明的手。
“传我将令!”
安禄山对着帐外嘶吼起来,“全军拔营!连夜后撤!目标,范阳!”
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。
这支不久前还气势汹汹、号称要“清君侧”的叛军,在一夜之间,就变成了丧家之犬。
撤退,进行得仓促而混乱。
来时的意气风发,变成了此刻的狼狈不堪。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将领们一个个面色如土,催促着他们赶紧收拾行装,扔掉所有不必要的辎重,以最快的速度向北撤离。
恐慌,如同瘟疫,在军中蔓延开来。
安禄山和史思明,混在仓皇撤退的大军之中,不断地回头望向南方。
长安的方向,夜色深沉,平静得可怕。
他们逃离的,不仅仅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。
他们逃离的,是一个崭新的、让他们感到彻骨恐惧的时代。
一路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。
原本十天的路程,他们只用了不到七天就跑完了。大军丢盔弃甲,辎重粮草沿途扔了无数,士气低落到了极点。
当范阳那高大而熟悉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,安禄山要哭出声来。
他回来了。
他终于逃回了他的巢穴。
进入城中,看着街道两旁那些对他敬畏有加的百姓和官吏,安禄山那颗悬了许久的心,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。
他立刻下令,紧闭四门,全城戒严。
然后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和史思明一起回到了节度使府。
府内,依旧富丽堂皇。
可安禄山和史思明,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离开时的那种踌躇满志。
两人坐在空旷的正堂里,相对无言。
良久,安禄山才艰难地开口,声音嘶哑:“思明,我们……我们现在安全了吗?”
史思明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惊魂未定的肥脸,没有回答。
安全?
怎么可能安全。
这里不是壁垒,不是避风港。
这里,只是一座更大一点的笼子。
李璘的那句话,“引颈就戳”,死死地缠绕在他们心头。
他们知道,那位新皇,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。
屠刀,或许会迟到,但绝不会缺席。
史思明站起身,走到堂中的巨大地图前。那上面,详细地标注着大唐的山川地理。他的目光,在长安和范阳两个点之间来回移动,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安帅!”
他缓缓开口,声音冰冷,“从今天起,忘了长安,忘了龙椅,忘掉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皇帝梦。”
“我们现在要做的,只有一件事。”
“活下去。”
安禄山呆呆地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却没有发出声音。
史思明的手指,重重地戳在地图上“范阳”的位置。
“在这里,当一只缩头乌龟,也许能多活几天。”
“但是,要想真的活下去……”
他的眼中,闪过疯狂与决绝,“我们就必须让整个天下,都乱起来!”
“乱到……他李璘,自顾不暇!”
堂外的风,更大了。
卷起庭院里的落叶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……
长安,太极宫,甘露殿。
与范阳城中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恐气氛截然不同,此地静谧得能听见殿角香炉里,那沉水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殿内没有多余的宫人,只有老福垂手侍立在远处,眼观鼻,鼻观心。
李璘身着一袭玄色常服,宽大的袖袍垂落,正立于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案前。案上铺着上好的澄心堂纸,他手执一支狼毫,笔尖饱蘸墨汁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他的目光,望向了遥远的北方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没有波澜,没有情绪,只有一片无垠的冰冷。
安禄山,史思明。
这两只养肥了的猪,终于被赶回了它们的猪圈。
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,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从殿柱后滑出,与阴影融为了一体。
影子在距离李璘三丈之外的地方停下,单膝跪地,整个动作流畅而寂静,没有发出一毫的声响。
来人身穿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布衣,头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,面具之下,只能看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。
“陛下。”
李璘没有回头,依旧凝视着虚空,淡淡地问道:“回来了?”
“回陛下,回来了。”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,不良帅袁天罡,恭敬地回答,“安禄山与史思明一行,于昨日清晨抵达范阳。沿途丢弃辎重无数,溃兵散勇十不存一,可谓狼狈至极。”
“入城之后,立刻下令紧闭四门,全城戒严。两人如今龟缩于节度使府中,一步不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