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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天后。

清晨薄雾未散。

王希在庭院中起势,身形如松。拳风忽如疾雷破空,转瞬又似流水绵延,衣袂翻飞间竟卷起地上落叶,在周身形成一阵旋风。

师兄俞瑞阳、师妹霍巧儿和师姐霍思菱三人在一旁静静观摩,眼神惊异。

嗖——

王希右臂横摆甩动两次,一震一翻,又是两掌落下,仿佛落笔书写“开”字,周身环绕的落叶旋风顿时四散。

待一套拳法打完,王希收势站定,悠悠吐出长气。只见以他为界,十步之内纤尘不现,连方才被拳风卷起的落叶都规整排布成圆,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。

巧儿兴奋鼓起了掌,面颊泛红喊道:

“师兄!你这套拳法莫不是把清风都降服,揉进了招式里?真好看!”

“好看有什么用,要能打。”

王希轻笑走来。

“师妹,我又不是仙人,哪能降服清风,只不过是将书法融入了咱们霍家拳,再加以运用炁,才显得神异。”

“炁?”霍巧儿不解。她拿着毛巾上前,为师兄擦汗。“师兄,什么是炁?”

王希滴汗未出,却也接受了师妹擦汗的好意,随口解释:“五气朝元、三花聚顶后,于体内自行凝汇的无形力量。”

霍巧儿哦了声,虽然不懂,但总觉得很厉害。

“复云呢?”王希问了句。

“哎呀,说起他就恼人。”

霍巧儿气鼓鼓,竹筒倒豆子似的抱怨起来。

“那没出息的家伙,整整两日不见人影。我今早特地去张家问了,师兄你猜怎么着?”她踮起脚尖凑近,哼哼道:“竟是被个戏班子勾了魂去!”

闻言,王希眉梢微动:

“镇上来了戏班子?”

“是呀,昨儿刚到,叫什么‘惊鸿班’的,听说唱得好嘞……师弟他那几个叔伯出手阔绰,包了两次场,每次都赏十几二十块。”

正说着,霍巧儿突然拽住师兄的袖口,轻轻摇扯:“师兄,那个……爹不是常说张弛有度嘛,其实……”

她支支吾吾,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。

毕竟才刚埋怨师弟玩物丧志。

王希看着一脸赧然的小姑娘,眼底浮现笑意:“想去?”

“嗯!”霍巧儿忙点头。“就、就看半场……可以吗,师兄?”

“行。”王希笑道。“我陪巧儿去看。”

霍巧儿面露惊喜:“师兄真好!”

王希又看向师兄师姐,似是在询问两人去不去。

“师弟,你与师妹去吧。”

俞瑞阳微笑摆手。

“我这个师兄现在可落后你太多了,得勤练找补呐!”

“……”

霍思菱一言不发,转身就走。

似乎对看戏没半点兴趣。

见状,王希便招呼师妹一声,两人离开了武馆。

片刻后。

沿路打听一番,王希便带着巧儿,在镇中一处废弃的城隍庙前找到了那个戏班子。

这里原本是商贩聚集地,此刻却临时搭起了个彩绸棚子。

有些简陋,但起码是个像样的舞台。

几个耳聋眼瞎的乐师坐在一侧,敲锣打板,簇拥着一个拉琴的白发老者。

台上正有一男一女在唱戏,演的是武生与花旦。另一个演丑角的矮汉子手持双刀,咋咋呼呼,在那比划。

西皮流水的快板中,那武生唱腔悲愤,仰天长叹:

“黑鳗翻浪遮月明,渔火黯淡照不清!强征船税充私库,饿殍遍地泣无音——”

他手持一长竿,舞了个枪花:

“可恨那!洋旗高挂衙门里——却道番邦是贵宾!”

乐师立即换板,改为二黄慢拍。

花旦提着渔篮,掩面泣诉:

“昨日里父兄锁进牢笼去,只为拒献黄花闺女——说什么‘通商联谊’,分明是!黑鳗张口吞月明!”

突转快板。

台下观众连忙鼓掌,噼里啪啦。

“好!”

“唱得好啊!”

台下挤着百十号人。前排的乡绅摇着折扇,时不时往台上扔几个铜子。后头的脚夫们蹲在条凳上,就着花生米喝粗茶。

几个凑热闹的半大孩子攀在树上,把树杈都被压弯了。

“师兄,这……”

霍巧儿掩口轻呼,眼中满是惊诧。

“嗯。”王希微微颔首,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戏台上。“竟敢暗讽韩四爷的黑鳗军,这‘惊鸿班’胆子倒是不小。”

他刚降临青苇镇时,就亲身经历三河帮仗着黑鳗军支队长撑腰,上霍家武馆寻衅找茬。

若不是他实力非凡,武馆怕是早已遭殃,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。

管中窥豹,可见一斑。

连这小小青苇镇都如此猖獗,可想而知,在韩四爷治下的其他村镇乃至城市,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,又该遭受怎样的欺压?

王朝兴亡皆是百姓苦。

乱世尤为难捱。

此刻,台上那穿着黑衣白纹戏服的矮个丑角持双刀跳踉,似是在扮演黑鳗军小队长,插科打诨:

“嘿嘿!爷爷我刀劈北海龙王殿,脚踢南山土地公!洋大人赏的梦瓷片哟——”

他突然变脸,刀指观众,一副趾高气昂的凶戾模样。

“尔等贱民怎配懂?速速献银又献娇,否则……”丑角刀背拍手,阴恻恻笑道:“统统送去营房充苦役!”

“狗官该死!”

“还我血汗!”

台下观众义愤填膺,朝戏台扔烂菜叶与臭鸡蛋。

那丑角也不是常人,王希分明看到他的词条为「惊鸿班丑角·赵蛤蟆(中立/四星)」,但他却不躲不避,被砸得满身污臭,故作抱头鼠窜,嘴里叫嚣。

王希看向另外一男一女。

「惊鸿班武生·罗渠(中立/四星)」

「惊鸿班花旦·江小兰(中立/四星)」

都是外家拳高手。

这时,乐师敲锣打鼓,那白发老者也拉起了激烈琴音。

「惊鸿班琴师·哑叔(中立/四星/精英)」

铜框四星,外家宗师。

王希眼神一凝。

难怪敢这么唱,没点本事岂不是找死?

戏台之上,锣鼓点骤然转急,只见一袭红衣的刀马旦踏着鼓点飒爽登场。

身后一黑一白两名少年郎分立两侧,黑衫少年端着枷锁,白袍少年手持白幡。

只见刀马旦靠旗猎猎,红缨枪在手中挽出凌厉枪花,唱腔高亢:

“月黑风高鳗作浪,欺男霸女丧天良!尔等披着官家皮,腰缠民脂喂豺狼!”

同时,枪尖捅向那双刀丑角,后者狼狈躲闪,动作滑稽,呜呀怪叫。

刀马旦横枪立马,怒目圆睁:

“今日惊鸿代天问——尔等是军是匪是阎王?!”

黑衫少年帮腔念白:“一查私吞赈灾粮!”

白袍少年紧接附和:“二查通敌卖城墙!”

两者一同朗声:“三查血债千百桩——”

刀马旦怒喝:“枪挑账本见真章,红缨专缚恶蛟蟒,戏台便是——断头桩!”

旋身踢枪,一枪刺中那丑角胸膛。

那武生花旦齐齐高呼,朝天洒下一张张写满罪状的白色纸钱。

“好!”

“好!!”

台下掌声雷动,观众喝彩。

“好!”霍巧儿站在人群后方,也忍不住拍手叫好。很快,她又有些担忧地拽了拽王希的袖子,低声道:“师兄,唱得真好嘞,就是……”

她善良聪颖,自然也明白戏班子这么个唱法,必定会引起黑鳗军的不满,甚至招来祸事。

“不必担心。”

王希轻拍师妹肩头,安慰道。

“戏班子走南闯北,若无倚仗,怎敢如此针砭时弊?”

他的目光看向台上那红衣刀马旦,扮演者实际是位三十出头的男子。

「惊鸿班主·梅言溪(中立/五星/精英)」

铜框五星。

王希的元神有所触动,能清晰感知到对方体内澎湃的血气与流转的先天之炁。

这梅班主不仅筋骨强健,五脏六腑更是生机勃勃,双目精光内敛。

内外兼修,皆已圆满!

同为大宗师的梅言溪感知敏锐,陡然转头,锐利的视线朝台下一扫,便与人群最后方的黑长褂青年目光交汇。

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。

这偏远小镇,怎会有如此年轻的大宗师?!

心中虽惊疑,梅言溪仍不动声色,遥隔人群朝王希点头致意,露出友善的浅笑。

王希身姿笔挺,颔首以作回应。

两位大宗师之间的默契,旁人并未察觉。

戏班成员呈一字型排开,武生抱拳,花旦万福,梅班主向观众作揖:

“多谢各位爷捧场!今日伺候不周,还望海涵!”

“戏是糙戏,人是真人。承蒙老少爷们赏脸,咱这《黑鳗吞月》全凭抬爱,若有几分欢喜,还求个彩头,给孩子们买包茶润润嗓!”

说着,梅班主一声喝道:

“渠儿,给大伙走一个!”

“好嘞班主!”

武生呼咧一声,原地三连后空翻,又惊得台下众人鼓掌道好。

正讨彩,身穿黑衫白袍的俩少年郎已端着红绸托盘,去了台下。

观众也算热情,出手爽利。

阔绰的乡绅能赏几块银元;穿短打的庄稼汉虽拮据,却也摸出三五枚铜元。

至于那些挎篮挑担的贩夫走卒,本是存了蹭戏的心思,此刻被这热闹一激,倒不好意思空手。

有的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子儿,也有从怀里掏出还温乎的咸鸭蛋往台上丢,惹得那扮丑角的矮汉子一个腾跃接住,当场剥壳啃了一口,挤眉弄眼道:

“谢爷的赏!这蛋可比黑鳗军的饷银还实在嘞!”

台下顿时哄笑一片。

可就在这时。

众人忽听一阵惊呼,伴随惊雷般的暴喝:“黑鳗军办事!闲杂人等滚开!”

循声望去,便看到黑装挎枪的二十来人,在一名壮汉队长率领下挤开人群。

乡绅忙起身让开,几个孩童被妇人拽到身后。一大帮子男人都四散,生怕殃及池鱼。

完犊子!

真把黑皮引来了!

“好个《黑鳗吞月》……”那壮汉队长咧嘴冷笑。“韩四爷的名号,也是你们这些下九流能编排的?”

台上梅班主一行面不改色,各个冷眼以对。

忽地,那队长感觉有人拍他肩膀。

他扭头一看,便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黑长褂青年,刚想开口怒骂,却脸色一变。

壮汉认出这青年了。

不正是那晚,由董团长亲自送出营房的贵客吗?

“爷,您也在这看戏啊……”

他挤出笑。

“带你的人回去吧,莫来打扰大伙的兴致。”王希挥苍蝇般摆摆手。“你们董团长要是问起,就说是王先生的意思。”

“可这……”

王希不再多言,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。元神一扫,此人顿时像被猛虎盯着,吓得心脏停摆。

“好、好的!”

一行黑鳗军来多快,跑多快。

众人皆是惊诧。

这青年什么来头,连黑鳗军都要看他脸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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