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直娘贼……这南边这么热,某等怕是还没见到叛军便要热死在路上了。”
“热便罢了,某现在只觉得喘不上来气。”
六月下旬,在大旱带来的热浪不断翻滚人间时,如山南东道这种多树林湖泽的地方更是显得闷热异常。
官道上,赵英与曹茂两个人连甲胄都没穿,袍子半截,露出胸腹来不断散热。
饶是如此,二人却依旧汗水直流。
与他们相比,在他们前方的刘继隆虽然还能保持风度,但汗水也浸湿了幞头与领口。
在他们身前身后,长近里许的队伍令人侧目。
作为护卫的骑兵正骑在乘马背上,身后则是毫无负担的军马。
他们穿着赤色短衣,头戴幞头,腰间系着鄣刀与横刀,手执弓箭和马缰,各个汗流浃背。
每队骑兵之间,则是由数十名民夫驾驭的十余辆双马马车在为前面的队伍运送甲胄、粮食、草料及行军帐篷等物资。
押运粮草的马车木轴每转半圈就要发出刺耳的吱呀,草垛上捆着的扎甲被颠得甲片倒竖,像一群躁动不安的银鱼。
相比较兵卒还得忍受军纪,汉军雇佣的当地民夫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,基本把短衣的袖子卷到肘弯,袒胸露乳。
这样的队伍足足长达里许,而他们所走的官道两侧别说看见村庄,便是连平地都看不到,左右尽皆是无数茂密树林,极易设伏。
比起他们此前经过的诸道,山南东道的自然环境,宛若让刘继隆去到了后世的两广,潮湿闷热,且植被茂密。
哪怕官道营建的地方已经远离湖泽,但依旧还是能感受到植被那浓浓的草熟味。
“山南东道就这么热,湖南和岭南得热成什么样?”
马背上的刘继隆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,他已经在南阳待了近一个月,如今正准备南下前往襄阳,然后再逐步南下前往江陵,等待入冬后的战事开启。
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,哪怕如今已经快要入秋,但是山南东道野外的气候环境还是让他有些许不适应。
这般想着,刘继隆有些后悔,心想自己应该再往后推迟一个月再南下。
不过前线确实有许多事情需要刘继隆亲自了解才能定下策略,他却不能因为天气闷热而后退。
“硬着头皮走吧!”
刘继隆咬牙前进,但这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了阵阵刺耳的木哨声。
“哔哔!!”
“噜噜噜——”
不等木哨声彻底结束,远方再度传来了不知何种动物的怒吼嘶鸣声。
“那是什么声音?!”
霎时间,无数马匹纷纷骚乱,骑兵们连连安抚,便是连刘继隆胯下马匹都忍不住慌乱了片刻。
与此同时,南边开始有骑兵慌乱疾驰而来,冲到刘继隆等人面前后连忙行礼:“殿下,南边有巨兽拦路,还请您暂时回避!”
“巨兽?”刘继隆听着远方那不断传来的熟悉声响,不仅没有后退,反而策马朝着南边赶去。
曹茂与赵英见状,连忙带着百余名骑兵跟随刘继隆往前方疾驰而去。
众人没有疾驰太久,莫约半盏茶的时间便见到了远处正在有一群巨物挡在了官道中间,与十余名塘骑正在对峙。
“殿下,这是什么?!”
曹茂瞪大眼睛,看着远方那高大的身影,眼底都不由有了几分畏惧。
“这是大象,莫要招惹他,让塘骑先退回来。”
刘继隆没想到还能在南下襄阳的道路上遇到大象,毕竟这存在他只在后世的动物园看过。
哪怕有野生的,也通常只存在于云南南部地区和中南半岛的密林中。
自商代至如今,由于全球气温整体都在往下走,这些热带动物也基本开始向南迁徙。
不过若是在某些比较酷热的年份,他们还是会选择性的北返,然后在冬季继续南下。
长安、洛阳留存的史书中,开元、贞元、元和年间都有过象群北上山南的记载,再往后便没有了。
倒是不曾想,竟然能让刘继隆在野外碰到。
“噜噜噜……”
在刘继隆的军令下,前方与象群对峙的塘骑开始撤回,而那十余头象群见到刘继隆他们没有继续靠近,很快便开始走入官道旁西边的密林中。
在他们走后半柱香的时间,刘继隆这才带着众人上前,见到了那些大象留下的痕迹。
密林内的灌木丛仿佛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,直接践踏出了一条土道。
“猪犬的家伙,这东西得多大啊?”
曹茂翻身下马,用手丈量着象群留下的足迹,满脸惊叹。
他没有去过长安和洛阳,自然没有见到宫廷中关押的那些奇珍异兽。
在那些奇珍异兽中,诸如老虎、大象、犀牛、熊等等各类异兽都不算少,每日吃喝都是笔不小的费用。
“敕令各州县官员,莫要干涉象群。”
见曹茂如此,刘继隆想到了官员喜欢献宝和献物的习惯,于是对赵英吩咐起来。
若是他不吩咐,这山南东道的各州县官员知道有象群北上后,肯定会派人去捕象献物。
此前几次象群北上,各州县便是如此操作的,但刘继隆却不喜欢这些。
后世动物园都去过的人,他对这些动物可没有什么好奇心理,若说抓两只熊猫给他倒是可以,反正洛阳也能生长竹子。
“好了,塘骑继续南下,今日在邓城休整,明日再渡水前往襄阳。”
结束插曲,刘继隆便觉得也没有那么热了,吩咐着塘骑继续探哨后,便带着两千军民的队伍继续向南前进。
见识了山南东道各州县相通官道的实际情况后,刘继隆对于日后向南开拓的心思也加重了起来。
山南东道尚且如此,更别提更南边的湖南、岭南和岭西等处了。
顶着闷热的天气,大军继续向南行军三十余里,直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显露出几分凉爽,左右前后的植被也渐渐变得稀疏了起来。
当前方出现整片平地的时候,行军的将士及民夫们纷纷松了口气。
果不其然,当他们进入平地后,随处可见的便是水田稻苗,远处数里之外则是一座规模不算大的城池。
由于曹茂提前吩咐过,因此城门并未如期关闭,而是等待着刘继隆所部到来。
城门口的县衙官员等得焦急,直到见到远处有兵马南下而来,这才连忙整理衣冠,在兵马即将抵达前躬身作揖。
“臣等,参见汉王殿下……”
整个邓城县衙十余名官员,五十余名吏员纷纷唱礼,声音足以让远处的刘继隆听见。
刘继隆策马上前,曹茂与赵英紧随其后。
待来到众官吏面前,他简单打过招呼,便让曹茂安排将士与民夫们进城入军营休息。
这些民夫只负责从南阳到邓城,如今已经抵达,便需要县衙调拨钱粮,结算工钱后,重新招募民夫为刘继隆他们搬运物资,以便明日渡过汉水,南下襄阳。
由于已经入夜,根本看不出个什么民生,因此刘继隆并未游荡,而是早早休息。
翌日,当县衙为刘继隆他们招募了民夫,并准备了渡船后,刘继隆这才前往了渡口。
不得不说,虽然汉水以北的各州被黄巢、秦宗权等**害不浅,但当初的萧邺在守城上还算不错。
邓城作为襄阳渡口,自然要比各州县繁荣不少。
如刘继隆当下所见,渡口上舟船数十上百,搬运货物的力夫更是足有数千人。
他们代表的可不是自己,而是自己身后的一家人。
“这邓城县不大,力夫倒是不少。”
刘继隆望着热闹的渡口,不免对身旁的曹茂、赵英说着。
邓城的县令见状,也旋即解释道:“当初北边战乱,许多百姓涌入襄州,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已经安家,但夏收结束,秋收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来,他们自然不可能在家休息。”
“大半个月时间开垦不了多少土地,倒是在渡口干活,每日工价十钱,足够买几斤米回家解决解决温饱了。”
即便来到邓城,当地百姓的工价依旧在十钱左右。
“邓城及襄州的物价如何?”
刘继隆询问着这几位关西籍贯的官员,随后便见他们与自己解释了起来。
总的来说,襄州乃至整个江陵府的物价都比较低,毕竟江陵府这些年除了遭受过一场冻雨外,便几乎没有遭受过其他灾害。
若非如此,山南东道近半人口也不会聚集生活在此。
了解了物价后,刘继隆又想起了昨日遭遇的象群,不免问道:“长江如此广阔,吾昨日南下时却见有象群经过官道,这些象群如何渡过长江的?”
“回殿下。”见刘继隆询问,县令主动解释道:
“昨日臣等得知此事也感觉到诧异,故此询问过衙门中的一些老吏。”
“据他们所说,象群会趁长江水浅时,利用长江中的沙州渡江,继而北上觅食。”
“待到南迁时,便会走沙州游过长江,南下黔中、湖南等处。”
刘继隆闻言愕然,他确实不知道大象还会游泳,并且还能游过长江,毕竟他可是见过长江是什么样子的。
相比较他,对长江不了解的曹茂则是以为长江旱季与黄河差不多,故此爽朗笑道:“那种巨物竟然能够游泳,果然是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”
在他们讨论着昨日所遭遇象群的同时,将士与马匹已经先后往返汉水数次,将一千精骑和两千余匹军马、乘马载过汉水。
邓城与襄州之间的汉水足足宽阔里许,虽说比不得长江黄河,却也是能排进中原前十的河流了。
眼见兵马已经过去,刘继隆便带着赵英、曹茂离开了渡口,登船向襄阳而去。
汉水渡口,主要以江汉舸、汉津驳、漕舫为主,载重数百石到千石不等,所耗木料甚多,性能不及汉军的福船。
饶是如此,数十艘舟船乘风破浪的感觉,还是让曹茂这个没有坐过什么大船的家伙呜呼叫嚷。
刘继隆瞧他三十多岁却依旧有这般活力,也忍不住爽朗笑了几声。
江风拂过,原本的燥热也被带走,只留下凉爽与痛快。
远眺汉水,但见两岸除渡口外的广袤地区绿树成荫,群山叠翠,风景不言而喻。
如此山色与江景,放在后世还真没几个地方能看到。
静静欣赏两刻钟,渡船很快便来到了汉水南岸的襄阳渡口。
不得不说,哪怕彼时襄阳地位不如江陵,可襄阳这背靠山峦,三面临江的格局,也当得上易守难攻之地。
“若是在此修筑坚城,恐怕数万大军都难以攻入其中吧?”
曹茂见到远处的襄阳城,忍不住发出如此感叹,刘继隆点点头,承认他说的不错。
“待日后扫平江南,这襄阳和南阳倒是都得加固加固了。”
他随口提了句,左右便纷纷记下,而这时他却已经走下渡船,踏上了南岸的土地。
襄阳作为沟通山南东道南北的要地,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不少,因此它的渡口比北边邓城要大了数倍,停泊的船只也是数以百计。
刘继隆见状,当即便对曹茂吩咐道:“去与襄州刺史商量下,征募舟船,送大军走水路南下后,再走陆路前往江陵,能省下不少时间。”
“是!”
见到汉水两岸的繁荣后,哪怕刘继隆不说,曹茂也会主动建议。
不是他想偷懒,而是此地着实太热了,乘船不仅舒服,速度也不慢,没有必要走陆路南下。
在刘继隆吩咐过后,曹茂很快便见到了早早等待的襄州刺史和襄阳一众官员。
在他们的安排下,刘继隆他们很快便征募了二百余艘舟船南下。
翌日正午,大军便进入了江陵府,寻了一处距离江陵城最近的渡口下船后,往江陵继续赶去。
待到他们抵达江陵时,此刻已经是六月末梢。
“臣等,参见殿下……”
六月三十日,当耿明率领江陵府数百官吏在城门处迎接刘继隆到来时,江陵城外集镇中生活的百姓也纷纷前来围观汉王风采。
耿明调动了三千兵马来维持秩序,可见如今的江陵比较曾经来说,富庶繁华了不知多少。
近千骑兵护卫刘继隆到来,刘继隆则是左右看了看四周情况。
城门外的集市修建不知多少屋舍,基本依靠城墙根向外扩建,止步于护城河。
城门口的集镇街道宽十丈左右,地上还有扩修不久的痕迹,想来是耿明为了迎接自己,在近日才扩宽的道路。
“城门是兵马出入要地,这街道保持在十丈刚好,要严禁百姓逾越。”
刘继隆可是清楚老百姓违建能力的,侵占道路的手段可以说层出不穷。
别看现在这条正街有十丈宽,但若是不管不顾,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侵占的只剩五六丈,甚至更窄。
“末将遵命!”
耿明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,哪怕是面对刘继隆,他也只是憨笑着应下所有。
不过若是有人因他憨笑而轻视他,那便有苦头吃了。
“上马进城吧。”
刘继隆看着越聚越多的百姓,不免吩咐起了耿明。
在他的示意下,品秩高的官员很快上马,品秩较低的官员则是骑驴。
众人在将士们护卫下进入江陵城,耿明落后刘继隆半个身位,与他讲解起了江陵城的情况。
江陵城作为江陵府的治所,也是大唐在安史之乱后的几大陪都之一,被唐肃宗定为南都。
正因如此,江陵城营造的十分宏大,单外郭城墙便有十八里周长,高二丈六尺,厚四丈。
整座城池,由外向内分为外城、子城、牙城,其中外城为百姓居住,子城则是官吏居住,牙城则是节度使及皇帝行宫。
江陵城正街宽十五丈,显然也是修葺后的结果。
街道两侧是坊墙,刘继隆自然看不到百姓的屋舍,只能偶尔看到不少从坊墙内矗立起来的佛塔和楼阁。
走入城内里许,摆在眼前的便是夯土包砖的子城城墙,子城周长不过三里,倒也不算大,布局与外城没有太大区别,只是地上铺设了青石条,比外城的夯土路要好上太多。
继续穿过子城,摆在刘继隆面前的便是垒石而成的牙城了。
牙城高四丈,厚五丈,垒石而成,周长一里又八百步,原本是皇帝行宫,后来因为管理不严而改为节度衙。
不过耿明到来后,他将节度衙搬到了子城,不准除守卫以外的其他人擅自进入牙城。
牙城内的行宫主要是以昔年梁帝行宫改造而来,又经百年时光,虽说节度衙的部分宫殿还保存完好,但其他宫殿早已破败。
得知刘继隆南下,耿明这才连忙征募江陵府工匠连续修缮了三个月,将其恢复如初。
“这地方倒是不错,吾便入住其中吧,城防由赵英你负责。”
“臣领命!”
刘继隆对赵英吩咐着,而四周官员则是通过刘继隆这句话,继而了解了他的态度究竟如何。
耿明看着老实,实际上也在试探,不然他不会大肆修建行宫,摆明了要让刘继隆居住这皇帝的行宫。
刘继隆既然选择入住,自然说明了他对于称帝的态度。
“殿下舟车劳顿,臣等便不叨扰殿下休息了,殿下所需东西,皆可令赵都尉与节度衙知会操办。”
耿明憨笑着作揖行礼,身后数百名官员有样学样。
刘继隆没有客气,直接说道;“把重要的文册都搬到宫中,吾亲自查看。”
“是!”耿明等人应下,随后便见刘继隆经龙桥进入牙城。
直到刘继隆身影消失不见,耿明才回头看向众人,看上去和善的吩咐道:“殿下所言都记住了?”
“日落前将各司重要的文册都送抵牙城,违者按律处置。”
“是……”
众多官员纷纷作揖称是,继而在耿明示意下被遣散。
与此同时,刘继隆也走入了牙城,见到了昔年梁帝行宫。
尽管占地面积不算大,但那些亭台楼阁与宫殿廊道却根本不输后世那些明清宫殿,也不知道梁元帝萧绎和唐肃宗李亨耗费了多少钱粮在这上面。
在刘继隆观光时,自然便知道了自己居住在中殿的思政殿,此外宫内还有一处数丈高的楼阁唤延光阁,是昔年白居易与元稹坐论,欣赏长江风景的楼阁。
此外还有许多宫殿,但由于此处行宫更注重军政,因此后宫许多宫殿都被拆除或改为了办事衙门。
对此,刘继隆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,毕竟他日后恐怕也很少会来江陵,修建太多宫殿,只会增加维护成本。
在他这么想的时候,他个人也来到了这占地七分,高耸四丈,进深六丈的思政殿。
殿门处摆放了两根厚近尺许的冰条,偏殿门口同样摆放了两根,故此走入殿内之后,整个人便凉爽了许多。
“这些冰条都是去岁入冬时准备的吧?”
刘继隆询问管理宫殿的官员,官员连忙回应道:
“行宫中有两座冰库,可存放数千根冰条,每年入夏后,每个衙门都能领取相应数量的冰条来避暑。”
“按照过往经验,这四根冰条应该能让殿下当日安然理政。”
见官员如此说,刘继隆便吩咐道:“日后在偏殿门口摆放两根便足够,所有议事来偏殿即可,不必如此铺张。”
“臣领命……”官员连忙应下,随后见刘继隆没有吩咐便退了出去。
在他离开后不久,曹茂与赵英便已经选好了住所,随后来到了偏殿参见刘继隆。
他们除了自己到来外,还带来了此前被刘继隆吩咐调查山南东道各类事宜的起居注郎敬翔。
敬翔这个名字,刘继隆十分熟悉,但不知道为何,却始终想不起来。
如今见他到来,便干脆询问道:“调查如何了?”
“回禀殿下。”敬翔恭敬站在偏殿内,对刘继隆作揖道:
“诸县乡对于这些释还兵卒,确实多有忽视,此外臣发现不少县官乡吏都在为难这些人,更有甚者则是在乡里扶持富户,隐隐有形成豪强的情况。”
敬翔看似平静,实际上当初他接令后就知道,自己如果只是调查这些释还兵卒,那肯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功绩。
正因如此,他借助调查这些事情的时间,顺手查出了不少官吏与地方富户豪强勾结的事情。
“可有证据?”
刘继隆闻言波澜不惊,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,甚至都没有询问敬翔,都察院巡察是否知晓。
面对他如此态度,尚且年轻的敬翔也有些吃不准这位殿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尽皆臣住所之处。”
“稍后汝将其交给赵都尉,接下来的就不用你管了,继续回来做起居注郎吧。”
刘继隆吩咐着,敬翔松了口气,随即称是。
在他应下后,刘继隆便示意让他先退下休息,在他走后才看向赵英:
“该查的查,但是不要把动静闹大,现在正值关键时刻,稳住内部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这些官吏的毛病,等到南边的战事结束再处置。”
“是!”赵英不假思索应下,曹茂则是听着这些话,默不作声。
不多时,刘继隆便令二人下去休息,而他随身带来的庖厨们也很快为他准备了饭食。
在饭食端来的时候,江陵府各司衙门也纷纷送来了文册,刘继隆边吃边看,很快便把江陵府大致情况弄清楚了。
江陵府作为南都,又是荆襄要地,所以在商业和农业上都十分发达。
如今江陵府有百姓二十七万口,生活在江陵城内及附近的百姓则是有九万口,其中大半从事造船行业。
江陵的造船业从汉代便开始,发展到如今更是有大小船厂七十二处,每年造船百艘,载重三千石到五千石不等。
耿明到来后,很快便把渝州等处的造船工匠迁徙至江陵,如今江陵每年能营造并下水二十艘载重五千石的大福船。
这种经过刘继隆魔改后的大福船,其船体内部有二十四门青铜炮,火炮的炮车下有木质滑轨,以此抵消开火时的后坐力。
五千石的大福船,船长十八丈左右,船宽四丈四尺,需要一百八十名水兵才能操作,满载物资和淡水的情况下,可以维持两个月的作战。
这样的大福船,江陵水师已经有了足足二十艘,每三个月就能下水两艘。
因为有了这样的战船,刘继隆才敢在讨平北方后,立即着手准备南征事宜。
高骈虽然知道他有水师,但由于耿明此前几次示弱,高骈以为的汉军水师力量,只是他看到的冰山一角。
真正能决定胜负的,还是这二十几艘大福船。
思绪间,刘继隆继续翻看起了江陵的文册,这其中也包括了朝廷从剑南道东运,并已经抵达的粮草。
起运二百二十四万石,运抵江陵一百八十九万石,其中起运一百七十万石走汉水北上山南东道,转陆路运入河南道,最终运抵河南道一百三十六万石,损耗超过两成。
不得不说,高骈封锁长江给朝廷带来的损失还是挺大的。
按照这个损耗,三百万石运抵河南就得损耗四成,而这还是没有运抵诸州县的数据。
如果真的运抵诸州县,损耗起码在四成半,比原先预计的损耗了太多。
不过有了这一百多万石粮食进入河南、河北,今年河南河北的问题应该能应付过去了。
只要赶在来年夏收前将决定性的战役给打完,有了江南做后勤补给,河南与淮南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。
思绪落下,他合上文册揉了揉眉心,而这时思政殿外又有脚步声传来,他不免抬头看去。
只见赵英带着两名端着木盘,盘中放置许多文册的吏员走入偏殿,随即对刘继隆行礼。
“殿下,江东战事传来消息。”
“说说吧。”刘继隆舒缓一口气,目光那些吏员摆放的那些文册。
“雨季刚刚结束,高骈便出兵夺下了采石矶和当涂县,并且动重兵将李神福赶入睦州,眼下已经占据歙州。”
“接下来不出意外,他恐怕会继续动兵北上,对付盘踞溧阳的杨行愍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刘继隆颔首回应,并没有展露半点担忧。
在他最坏的打算中,是已经做好了高骈夺下整个江南与自己决战的。
只是不曾想,在杨行愍、钱镠、李神福等人的通力合作下,高骈如今迟迟没有占据江南全境。
尽管高骈已经拿下宣歙二州,但死伤的兵马恐怕也不在少数。
不过三个月的时间,高骈恐怕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兵力讨平杨行愍等部。
对于刘继隆来说,杨行愍等人只需要为他争取三个月时间就足够了。
时间进入九月后,黔中的雨季结束,北方大面积秋收,而南方酷热消退,那就是刘继隆该动兵的时候。
“王建的兵马,操练多久了?”
刘继隆询问赵英,赵英略微思索便道:“约五个月的时间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听到这个时间,刘继隆颔首示意他坐下,继而将桌上的文册拿了起来。
这些文册不是江陵衙门送来的,而是来自北边的洛阳与河北。
洛阳送来的是夏收赋税文册,而河北送来的则是罗隐耗费十个月时间登籍造册的人口文册。
刘继隆翻看查阅,今年夏收果然惨淡,只有不到六百万石豆麦和折色不到三百万贯的盐铁桑麻等杂项。
没有犹豫,他提笔便写下敕令,将这些粮食运往关东,平抑关东粮价,将杂项变卖为钱帛,调往剑南道采买粮食。
批阅过后,他这才看向了这份罗隐耗时十个月才堪堪完成的人口文册。
果不其然,河北道即便经历了百年动乱,可人口却根本不似各道自己奏表的那样十不存一。
“九十四万六千七百五十户,四百八十七万二千一十六口。”
刘继隆读出罗隐奏表的这串数字,并没有对这串数字生出半点疑惑。
奏表中,罗隐甚至解释了这些人口并非河北道全部人口,因为河北不少世家豪强并未参与到牙兵叛乱中,所以他也没有理由去镇压他们,而这些世家豪强明显隐匿了不少人口。
以罗隐自己估计,河北道人口恐怕不少于五百五十万口,这个数量也符合刘继隆心理预期。
毕竟经历了唐末五代后的宋初,仍旧能在失去燕云十六州的河北道查出三百多万人口,而这还是没有摊丁入亩、废除丁徭的结果。
若是宋初按照刘继隆这套政令执行,且不用依赖世家豪强的子弟来清查人口,那说不定还能查出更多人口来。
“四百八十七万口,若是算上淮南的七十七万口,差不多就是五百六十余万口,朝廷治下人口已然达到二千七百万口了。”
二千七百万口,虽然依旧有些少,不足以支撑刘继隆日后想要收复辽东、云南及实控西域的想法,但刘继隆才四十岁,他还有时间治理天下百姓,让天下人口不断增长。
思绪此处,刘继隆便提笔对罗隐宽慰一番,同时让他尽快将河北土地丈量清楚,同时可以一边丈量,以便均地来发动百姓的力量。
此外,他也不忘提醒罗隐,让他按照政策治理河北,不要给百姓太大的负担,若是今年大旱过于严重,秋收粮食不济,则可视情况奏表蠲免秋税,让百姓尽快恢复安定。
“只要百姓安定,以河北的人口,十年间突破六百万口都不算困难。”
刘继隆做出点评,只觉得自己比起赵匡胤和朱元璋还是多了些好运。
赵匡胤面对唐末后四分五裂,汉人全面收缩的局面,朱元璋则是面对江南重而多方轻的局面。
相比较他们,自己四周无强国,分裂还未开始变被他结束大半,而人口也是强边弱干的局面。
河北、剑南道两地人口都在四百万以上,想要迁徙控制燕山山脉和辽东以及云南,虽然有些难度,但比朱元璋要轻松太多了。
这般想着,刘继隆继续对赵英吩咐道:“敕令张武,着其调遣钱粮及一万兵马,受黔中都督王建节制入黔,主要防守南蛮趁火打劫,入侵黔中。”
“敕令王建,改中秋节为进攻黔中之日。”
“敕令王式,视天气凉爽时,择日发兵攻入江北八州。”
“是!”赵英连忙抬手作揖,随后便在刘继隆示意下,离开了思政殿。
在刘继隆这一条条敕令下,整个长江南北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对。
滚滚长江水不断冲刷两岸,哪怕烈阳盛盛,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发自心底的寒冷。
六十二岁的王式,舟车劳顿的赶往了蔡州,在治所汝阳驻跸。
“这便是火炮吗?”
汝阳军营内,三十门长七尺的金黄色火炮摆在王式面前,使得他忍不住伸手上前抚摸。
“安都督便是利用这三十门火炮,才能如此轻松的攻略河北诸多坚城的,对吧?”
王式转头看向负责这三十门火炮的火炮别将,站在他旁边的张延晖则是为他介绍道:
“这是军器监陈都监的长子,军中别将陈文龙,表字元述。”
“末将陈文龙,参见王使君。”
在张延晖介绍下,二十出头的陈文龙也恭恭敬敬的对王式行礼作揖。
王式见状满意颔首,询问道:“这火炮能打多远,能破开城墙砖吗?”
“能打四百步,不如后来的那些火炮,但三五日内攻破城墙砖不成问题。”
陈文龙如实禀告,王式听后忍不住倒吸口凉气:“有此利器,攻破八州又有何难?”
“将这些火炮好好保护起来,我军能否快速攻破八州,便看这些利器了。”
在王式吩咐的同时,各道兵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,纷纷开始南下适应淮南道的气候,等待攻下八州后,渡江南下。
从七月初到八月,北方的战云随着江淮的气温降低而不断浓重。
八月初九,身在江东的高骈果然在拿下歙州和宣州后不再强攻,而是简单休整了一个月,招募了上万新卒,打乱后重新操训。
眼见队伍整训的不错,就在高骈准备继续拔营向东进攻的时候,高钦却给他带来了一则坏消息。
“阿耶,刘继隆到江陵了!”
“你说什么?”
牙帐内,正在观摩沙盘,研究快速攻下江东的高骈猛然抬头。
“刘继隆已经入驻江陵起码一个月了,这是谍子送来的情报。”
高钦走上前去,将手中情报递给了他。
高骈伸手接过,只是微微翻看,确定了内容属实后,脸色便不由得难看了起来。
“他如今千金之躯,竟然还敢跑到南边来,难不成是真的不要北方安定了?”
“亦或者是他过于自信,觉得凭借他麾下兵马和官吏就能让北方安定下来?”
高骈脸色变幻,此刻的他只想弄明白刘继隆的想法,而旁边的高钦则是道:“阿耶,我们还要继续攻打江东吗?”
面对这个问题,高骈没有回答,而是依旧沉思。
片刻过后,他才仿佛回到了现实,目光看向高钦:“打!”
“可是刘继隆……”高钦有些担心,高骈却道:
“本想着拖到如此,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。”
“敕令江北所有谍子,不留余力的散播先帝立寿王为帝,宦官杨公庆杀寿王,寿王得义士护卫出逃的流言。”
高钦哑然,不免道:“可李佾此前便是先帝立下太子,先帝……”
“这不重要,重要的传播流言,为寿王登基造势。”
高骈将其打断,脸色不善道:“群臣受刘继隆控制,除了其兵马,主要还是先帝子嗣都在其手中控制。”
“若是我们能散播这个流言,继而流传开来,那便能方便日后造势。”
“届时寿王登基,刘继隆麾下那些将领必然会生出别样心思。”
“不管刘继隆届时是否称帝,这些流言蜚语都足够他头疼一阵。”
“抓住这个机会,吾等必须将江东讨平,转而向西守住长江沿岸和黔中险要。”
“是!”高钦颔首应下,火急火燎的退了出去。
在他离开后,高骈脸上的沉稳开始逐步瓦解崩裂,只剩下忧虑和不安。
他自己也清楚,流言蜚语是打不垮刘继隆的,那些将领的奏表也只是能让刘继隆烦躁,而无法裹挟他。
只是局面如此,哪怕只能给刘继隆制造一丁点的麻烦,高骈也不会放过。
他想要挡住刘继隆兵锋,就得不择手段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