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时彦临时下定了决心,他没有告诉唐羡他要去绥城, 他怕他说了, 万一回头查不出来个所以, 她到时候会更伤心。
当天夜里, 他收拾了几件衣服, 表面上只是跟家里面交代,自己有公务在身,要去异地出差几天。盛时彦总是那么忙, 家里面没人怀疑, 晚上他也睡在了客房, 把三楼的主卧留给了唐羡自己, 宽绰的大床上, 唐羡一个人躺在上面,总觉得有点冷, 她把手脚缩成一团,抱着膝盖, 瑟瑟地睡了过去。
第二天清晨时分, 天刚刚亮,窗外便有些微的声响传进了耳朵, 唐羡揉了揉眼睛, 拢了件衣服下床, 她推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,窗外,便是盛时彦驱车离去的场景。
他刻意挑了个极为清净的早晨, 是不想引起她的格外注意,唐羡一个人站在三楼的阳台里,细白的手指拢着披盖的外套,心里面却有种说不清的情绪—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要她送他,他没有跟她说再见,莫名地,她好像有点不习惯。
抿抿嘴角,外面风冷,唐羡抱着肩膀走回了房间。
门外适时响起了一道敲门声,“嫂子,醒了么,吃早饭了。”
盛爸盛妈和盛时悠都知道盛时彦一早就要出发的事,唐羡跟门外的人应了一声,穿衣服时,心里有滑过了一丝落寞,她不明白,他为什么不叫她,哪怕说是她自己的私心也好,其实她想送送他。
餐厅里,盛爸和盛妈在讨论他昨天钓的那几条鱼,盛时悠手里捏着个电话在刷微博。
唐羡最后落座,屁股刚一碰到椅子她就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
盛妈恰好看见了这一幕。
唐羡咬着嘴唇,摇了摇头,“没,没怎么。”
这椅子太硬,她把身边多余的椅垫抽出垫到了自己的椅子上,再度落座时,小心翼翼。其实,她下面昨天流了点血,可罪魁祸首已经走了,就只有她在这里活受罪。
拿起筷子,夹了片青菜,盛时悠帮她舀了一碗汤,唐羡答谢,接了下来。
清澈透明的浅黄色液体在瓷白的碗里轻轻晃动,唐羡刚拿起勺子,便又无奈地放下,香气扑鼻,又是这种汤,跟昨晚盛时彦给她喂的那碗是同一个味道,她摇摇头,叹了口气,他不是才刚走吗,她干嘛要一直想他。
餐桌上,盛爸和盛妈还有说有笑,盛时悠一个人习惯了,唐羡听着,好想堵住自己的耳朵。
“时彦他爸,你这钓鱼的本事见长啊,什么时候都能钓上四条鱼来了?”
“哎,小悠她妈,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老公,我要是一回不能多钓几条,那都对不起我每天辛勤做饭的老婆子呀。”
“太好了,以后厨房都不用再买鱼了。”
“哎哎哎,你给我留几条养着,可别都炖了。”
“我给你留一条。”
“两条。”
“一条嘛。”
“两条嘛。”
“……”
食不言寝不语,唐羡以前觉得古人就是事儿多,但现在她觉得这句话真的是非常的有道理啊。手里捧着一碗白饭,唐羡又忍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。
“爸,妈,我吃完了,我先回房间了。”
她猛地站了起来,只想尽快地逃离现场。
盛爸怔了一下,盛妈笑笑叫住了她,“羡羡,你等等,我一会儿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。”
唐羡眨了眨眼睛,盛妈还有什么事情要跟她商量啊,盛时悠眼疾手快地按了她一把,“嫂子,好事儿,好事儿。”说着,她又把自己手里的手机递到了她的面前,满屏的旅游广告,唐羡转了转眼睛,目光徘徊于盛妈和盛时悠之间,不懂她们是什么意思。
盛妈放下筷子跟她解释,“这不是快到三八节了嘛。”
以前都叫妇女节,但现在年轻人都爱管这叫什么女神节,她不懂,但赶一赶流行也没什么坏处。
盛时悠用手背挡着嘴巴,贼兮兮地说,“我们扔掉我哥和我爸,带上唐妈妈,一起出去玩呀。”行程她都想好了,从五指山一路往西,就走当年孙悟空西天取经的那条路线。
盛妈拿筷子敲了她一下,“你不要上课的是吧?”
给点阳光她就灿烂。
盛妈转头看唐羡,眯着眼睛,笑眼又弯成了一条缝,“我跟你妈年纪都大了,身子骨不如你们年轻人,咱们不去远的地方,就在附近转个两三天。”
从唐羡回国到现在,一直被憋在家里,肯定也觉得很无聊吧,年轻人,哪个不喜欢花天酒地吃喝玩乐,她一个人出门她不放心,不过跟家里人一起走那倒是很不错的。
“……”快到三八节了?唐羡微怔了一下,这几天日子过得浑浑噩噩,她都快忘了,“今天夏历几号?”她问盛时悠。
“初三啊。”
“怎么了?”
盛妈看唐羡的神情好像有变。
“啊,突然间想起来点事儿。”唐羡摸了摸脖子,没好意思张口。其实初六是她生日。但她知道,如果她说了,盛爸盛妈他们肯定又要大操大办,这一家人对她这么好,她总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,毕竟她现在一无所有,只能默默接受,什么都偿还不了。
“那个,妈,旅游我恐怕是去不了,我过两天就上班了。”
她周一要按时报到,总不好上班第一周就请假吧。
盛妈后知后觉,“哎呦,这可怎么好,我跟你妈都商量好了,酒店也订了,小悠也就那几天没课。”她这回真不是存心要耽误她上班,是真忘了。早知道就该先问问唐羡的意思,她们三个大闲人,怎么就擅自做主把这件事给敲下来了呢。
唐羡摇了摇头,反正她和盛时彦的事情还僵在这里,她妈现在见她,估计也就是又要唠叨一路。
“妈,酒店你也别退了,爸不是也闲在家里吗?你们四个一起去正好。”
人数也够,又不用浪费钱,还有个男人,能照应一路。
盛爸挑了下眉毛,瞧瞧,瞧瞧,他这儿媳妇就是比老婆和女儿懂事。转而,他碰了下身边的女人,清咳了一声,三八节带他一个也不吃亏。
盛妈这回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,她无奈地点头,垂了垂眼睫。事情都已经变成了这样她还有什么话好说,“好吧,”她勉强应下,“那你一个人在家可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唐羡轻轻颔首,“好。”
她也不是小孩子了,一个人在家,没关系的。
傍晚时分,夕晖铺散,盛爸盛妈已经收拾好了行李,他们连夜就要走,唐羡给他们送行,唐妈和盛时悠还分别在医院和学校,他们驱车又去接人,车门关上,一一告别,唐羡静静地看着离去的车影,轻轻地吐出一口气。
全家都走了,这回是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。
夜里,万籁俱寂,她百无聊赖地好久都没睡着,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晕晕沉沉,理不清的思绪。
鬼使神差地,她趴在床上,细白的手指翻弄着手机屏幕,拨通了盛时彦的手机。电话那端嘟嘟两声很快便被人接起,她坐起来,正要说话,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,音调偏高。
“你好。”
嗯???
“你是……”这声音有点耳熟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。
“我是陆源啊,太太。”小秘书正拿着老板的手机跟唐羡说话,“老板跟吴茂出去了,没带电话。”
陆源忙了一整天,这才刚腾出来一点闲工夫。酒店的单人间里,他给自己接了杯水,一次性的水杯很快接满,他一仰头,咕咚咕咚两口咽下。
盛时彦不让他把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外泄,所以他也就没跟唐羡多做解释。其实他们刚来绥城一天,一个头就快有两个大了,下了飞机就找到了当地的警方,盛世嘛,别的没有,钱和人脉是不缺的。找证据,当然是警察鼻子比较灵,谈不上官商勾结,但盛时彦亲自出面的事情,当地的警方哪敢不卖他们几分薄面。
酒店的入住记录看过了,没查到,不排除博莱酒店刻意隐藏个别vvip客户身份信息的嫌疑。一个方向不行,那他们就换一个方向,当年酒店内部的监控录像有问题,那他们就下了决心大海捞针地调取了酒店周边的所有路边监控录像,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硬盘有限,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便会清理,警方刚联系到一个红客高手,给他们打了电话,现在正在尝试恢复录像,老板和吴茂就先过去了。
“我这手头上还有点资料要整理,一会儿也要跟老板汇合的。”
毕竟公司还是在正常运转的,几天不工作根本不可能,盛时彦不在,合同谁签字,决断谁出面。公司的股东也在抗议,今天下午无奈,盛时彦同意他们把所有需要审批的资料以传真的形式发送过来,他们现在是三个人当六个人用,既要忙工作,又要找证据。
“太太,你找老板有事儿吗?回头让老板给你回过去?”
陆源耸起一侧的肩膀,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,他一边说话一边正翻着刚传真过来的一沓资料,哗啦哗啦的声响传进了听筒,唐羡听得出来,她好像在占用他的时间。
“不用了,你们忙吧。”
这一幕似乎像极了两年前的一个情景,他没日没夜的忙,她一个呆在家里,完全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么。
唐羡挂掉电话,捞起被子瑟瑟地躺了回去,她一夜都睡得极不安稳,周六,周日,盛时彦也没有来过一点消息,她像躺尸一样的躺了整整两天,星期一早上六点,正是熟睡的时候,她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从蓬松的大床上翻坐了起来。
上班,她今天第一天上班。
顾不上糟乱的心情,她仓促洗漱穿衣下楼,家里的司机都在,有人送她到了公司,思古是九点半上班,电梯上升的途中,她看了眼手表,尽管正赶上早高峰,自己还提前了二十多分钟。
前台还没有来人,她没有门卡,站在外面等了好久,直到有人来开门,看见她,微微一怔。
“小姐,你是我们公司的?”
这种肤白貌美大胸的美女,如果以前有出现,公司早就闹翻了吧。
唐羡点头,“我复职,要找一下李蜜总监。”
听她说到李蜜对面的男人才恍然大悟,可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,“今天三八节你不知道吗?”
“嗯?”
“公司女员工都放假啦,三八节不用上班的。”
“……”
唐羡心里在滴血,“两年前没有这个福利……”怎么就没人通知她一下呢?
对面的职员讪讪地扯了扯嘴角,他也不是人事部的,不太清楚这个事情。
跟对方道了声谢,唐羡只好再度从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,她买了杯速溶的咖啡,坐在街边的长椅上,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几道繁华风景,想一想都觉得可笑。
司机已经返程回家了,她现在又要等人来接她,早知道是这样,她还不如跟盛妈她们出门旅游逛一逛呢,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个人,又多了一天假期,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冷清,好安静啊。
手机“嗡嗡”震动了两声,唐妈发来的旅游照片。
她妈好像把她的生日忘了。
唐羡反手拨通了号码,“妈,你最近好不好啊……”她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,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,老想找人说说话。
“喂,羡羡,哎呀……喂?喂……”山里面讯号不好,唐妈正在跟盛妈比赛爬山,听筒里什么都听不清楚啊。
唐羡抿了抿嘴角,电话那头,她还能听见盛时悠放纵不羁的大笑声。她妈过得不错,她也就能安心不少了,她垂了垂眼睫,“你们好好玩吧,帮我跟盛妈她们打个招呼,小心点,别受伤……”
也不知道唐妈到底听没听见,反正她嗯嗯了两声,也就算是答应了。
唐羡敛着眉头,说了声再见,低头又抿了一口咖啡,便把电话挂了。周围行人匆匆走过,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,凉风吹动衣袂,她抬头,看了眼高楼林立之间的远阔天空,东北风带来些微凉意,她早起的时候还是晴天,这才几个小时,天色就变阴了。
风雨欲来前的征兆,她看着这样的景象,依稀想起自己刚到美国时的那个情景。
5月份,正是龙卷风的高发季,也不知道那一年是怎么了,同一个月,她在同一个地点遇见了四次龙卷风。有的时候人倒霉呢,就是喝凉水都会塞牙缝,不过转念想想,她又轻声地笑了两下,遇到四次龙卷风都能安然无恙,她也真是福大命大了。
北边的天色越来越沉,司机还是没到,唐羡掏出手机问了一下,电话那端司机一个劲儿地跟她道歉,车子在半路出事故了,盛家的车他不能擅自私了,双方正在走保险程序,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。
唐羡胸口闷着一口气,工作而已,谁都不容易。
“那你处理好就直接回家吧。”
她前两天洗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来一点现金,虽然是美元,需要去银行兑换,不过麻烦点就麻烦点吧,几百块钱,打个车不成问题。
她用手机搜了下地图,锁定了一下距离最近的商业银行,等到兑换好钱的时候,已经快到十一点钟了。整个天幕都暗了下来,黑压压的,乌云狂野地卷席着天空,天气不好,路上就更堵车了,她买了把伞,又打了一辆车,初春的第一场雨在进车的前一刻开始落下,可想而知,那会有多凉。
雨滴开始坠落到洁净的车窗上,混合着空气中的雾霾,在车上迸溅出一颗颗脏污的泥点。
手机又震动了两下,是宁夏,她打过来说要请她吃饭。
“我爸妈今天从国外回来了,刚才聊天的时候谈起你,你来啊,自己在家多没意思!”
唐羡摇了摇头,原来宁夏也忘了她今天的生日,也是了,夏历确实不如公历好记。
“我不去了,我这两天诸事不顺,心情不太好。”
她把她早上去公司报到结果发现公司放假的事情讲给她听,宁夏笑笑,“好事多磨,好事多磨嘛!”
“嗯……”
唐羡闷头发出点声响,她以前也挺乐观的,不过最近这两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就是喜欢多愁善感,伤春悲秋的。她也希望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,可是心里头就是开心不起来,堵得慌,压得沉。
宁夏又出言劝了她几句,唐羡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,她胸口好闷,她想开窗,透透气。
细密的雨滴从窗外浇灌进来,打湿了她放在车窗一侧的手背。
出租车司机连忙叫住她,“小姐,外面在下雨。”她看不见吗?这雨多急啊。
唐羡回头看了他一眼,这辆车堵在这里半个多小时都没动地方了,“你下了桥就把我放下吧。”还有差不多30分钟的步行距离,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压抑的环境里,她想下车,她可以一个人走回家。
过了桥,在司机狐疑的注视下,唐羡淡定地下了车。外面风雨很大,雨伞遮得住雨却挡不住风,倾斜的细密雨丝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侵蚀着她纤弱的身躯,鞋子湿了,裤子湿了,外套也快湿透了,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逞什么强,只撑着把伞,在雨里慢慢地行着。
一路上坑坑洼洼,她没站稳,高跟鞋扭断了一只,她强忍着疼,一跛一跛地往回走,身子虚飘飘的,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了。
盛家的宅邸已经纳入了视野范围,她压低了雨伞的角度,低头慢慢地走着,口袋里又开始嗡嗡作响,这是今天她收到的第几通电话了。唐羡咬了咬嘴唇,下意识地不想接。
“嗡——嗡——”
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不知疲倦,一直穷追不舍地接着打,唐羡无奈,看了一眼,电话屏幕那头倒是久违的一个名字。
是盛时彦。
他整整三天没出现了。
唐羡用力地捏着雨伞的把手,不让自己过多的表现出来。
“工作忙完了?”
她淡淡地开口,与隐忍的语气不符,心里面其实早已翻江倒海。
盛时彦避而不谈,“家里的佣人说你失踪了大半天了。”司机早上打电话跟他汇报了车子出事故的事情,前后距今已经快有两个小时了,她竟然还没到家。
唐羡抿着嘴,深吸了一口气,“又没有人想要管我,我去哪儿,有什么关系?”
她嘴上逞强,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不也挺好的,可盛时彦不信。“你那边是不是在下雨?”他能清晰地听到急骤的雨声和风声,“你冷不冷?衣服穿得够不够厚?”
“……”
好久没听到他关心她,唐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。她强忍着泪水,擦了擦眼角,嗓子有点发哑,“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……”
她好想他,她好想他……
电话那端默了一下,“唐羡,抬头。”
“……”
唐羡怔了一下,雨伞扬起,深暗的凉意里,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对面两三米远的位置,向来规整洁净的深色西装也早已被雨水湿透。
盛时彦笑着朝她张开了手臂。
“生日快乐。”
“……”
作者有话要说: 6000字,终于把我最想写的桥段写出来了,orz。
(晚上出门看个电影,答谢留评&回复评论要稍晚一些,还请大家见谅哈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