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晚霞再次沉沦于赤色的海,时间便来到了夜色漫天的晚八点。
“所以,后续能解决妥当么?”
居酒屋内,安原里纱端起麦茶,抬起头来看向了桌对面的江田郁美。
因为明天还要上班的关系,,所以今天她并不打算喝酒。
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这家居酒屋离得特别近,老板又是她们的熟人的话,那今天晚上她们大概率会选择家庭餐厅,而非眼下在的居酒屋。
“你这不是废话吗,本小姐都出马了,那肯定是稳稳拿下了呀。”
江田郁美有些惫懒的应了一句,然后软趴趴的趴在了小方桌上。
审讯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。
哪怕嫌疑人表现的很配合,你也不能轻易放松警惕,得时刻留意对方的微表情并有所判断。
要是审讯的对象是老油条的话,那就更累了。
就好比今天审讯的那位狗仔。
态度上,这人确实是异常的配合,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,但回答的内容却是相当不老实,十句话里至少有五句假话,两句废话,余下的三句还不一定是真话。
等走完整个审讯流程后,她已然身心俱疲。
“那你怎么一副去了半条命的样子?”
安原里纱喝了一口麦茶,然后拿起一串烤串咬了一口。
其实选这家居酒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离得近,更是因为她突然馋这里的烤串了。
虽然就提灯这一块儿,这家居酒屋确实是比不过专业的烤鸟店,但在别的品类的烤串上,它绝对是一流的水准,尤其是他们家的特色的炭烤牛舌串,说是东京前三的手艺完全不为过。
这点从不管刮风还是下雨,这家居酒屋永远有客人点炭烤牛舌串,且一度火爆到了需要提前预约的情况里就能看出来。
刚才趁着不忙她还和老板侃了几句,据后者的说法,现在想要吃上炭烤牛舌串,当天预约已经预约不到了,得提前一天预约才行,而且得赶在下午两点之前,超过这个点儿就没了。
“因为那个人太油滑了,难缠的要死,你想得到你想要的答案,得反复的软硬皆施才行。”
江田郁美捏了捏发涨的鼻梁,脸上满是肉眼可见的疲惫。
“就这,你还不能保证他说的全是真的。”
说到这里,她使劲揉了揉头发。
有的选的话,她宁愿写十份报告,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用言语交锋,至少前者怎么写都是顺着她的心意来的,后者则需要不断的斗智斗勇。
“懂你意思,我们在假话里发现了少量的真话。”
安原里纱立刻就get到了闺蜜的意思,以相当贴切的方式形容了出来。
“对,就是这种感觉。”江田郁美点了点头,一副‘你说的很对’的模样,“而且他和那些刑事犯罪的嫌犯还不一样,你不能来硬的。”
你来硬的,人家就要开始大喊大叫了。
哪怕最后解释清楚了,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也已经把‘断章取义’的新闻发出去了。
她不想给自己的老大找事儿。
尤其是在警署的老大真的很照顾她的前提下。
“那确实有够折磨。”
安原里纱端起了麦茶,抬了抬光洁的下巴,示意江田郁美来走一个。
“是啊,但总归已经结束了,相对来讲,之后的收尾工作就要简单的多了。”
江田郁美端起了自己那杯麦茶,和安原里纱碰了一下。
他们这也算是以茶代酒了。
“收尾工作还要你来么?”
安原里纱蹙了蹙眉。
她所熟知的办案流程不是这样的。
“不了,这个交给我的同事们就好。”江田郁美耸了耸肩,“事实上,在我做完审讯笔录后,他们就已经接手了,不过他们是穿着便装来的。”
就算城南私立高中的学生们接受能力再强,看着一大票警察在学校里进进出出,也是会心有疑虑的。
再者,闹出的动静越大,渡边那边也就越是容易暴露。
不过仔细想想,这次他们还真就是联合起来,给渡边这小子擦屁股。
“难怪了。”
闻言,安原里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。
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就说得通了,也难怪放学时她没看到那个狗仔,合着已经被送回警署了。
“所以,你这位担任教师能不能告诉我,渡边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折腾?”
在完成笔录的过程里,她也旁敲侧击了一些问题,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为什么对渡边这么执着的原因,得到的答案让她有些咋舌。
人家表示,渡边身上是带着巨大的流量的,且他的外在形象和内在修养都能支撑起巨星的条件,只要好好培养一下,就能培养出一个远超于Jay的超级歌手出来。
在讲完这些后,那位狗仔又笑着补了一句,这是他们圈子里的这些人的共识。
而最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是,讲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狗仔虽然在笑,但表情和语调却是无与伦比的认真。
人是发自内心的这么想的,也是这么坚信的。
这就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超现实感。
“可能是因为他之前穷怕了?”
安原里纱放下了麦茶,又咬了一口烤串。
悠的父母确实挺夸张的,明明家里根本谈不上穷,但他们硬是通过表演,塑造出了一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,底层工薪阶层的形象。
然后悠又懂事的早,有点才华,那不得赶紧变现么。
“不,我的意思是他去酒吧驻唱的时候,已经不缺钱了吧?你不是说了吗,这是他和某人的打赌。”
江田郁美翻了个白眼,有些鄙夷闺蜜偷换概念的行为。
她们之间认识这么多年了,居然还比不过一个认识两年的人。
她明显感觉的出来,里纱是在帮渡边说话。
“哦,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,我以为你说的是那个‘渡边’,还有‘Jay’的事儿。”
闻言,安原里纱立刻解释了起来。
她是真误解了郁美的意思。
“另外,通过那位狗仔,也可以说是我们这边找了业内的一个线人,双重确定下,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。”江田郁美也没纠结,径直讲起了后头的事儿,“这个狗仔之所以会冒风险进学校来偷拍,是有人出了重金,希望渡边被曝光到台前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?”
安原里纱放下了烤串,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。
“意思是往后这样的偷拍事件或许还会出现。”江田郁美又灌了一口麦茶,“这还是保守一点的说法。”
要是用不保守的话来讲的话,那这件事必定还会发生。
“那这次的以儆效尤……”
“有用,但不是那么的有用。”
江田郁美打断了闺蜜的话,道出了这句话来。
“你觉得能管多久?”
安原里纱很是认真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来。
“一个月?两个月?说实话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江田郁美努了努嘴,“我能告诉你的是那位狗仔,或者说娱乐圈里的那帮子人,他们是发自内心的认为渡边是个可造之材的。
“所以……”
她没有把话讲完,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。
“那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,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还不知道渡边、‘渡边’以及‘Jay’是同一个人了。”
安原里纱摇了摇头,眉宇间多出了几分无奈。
之前她是和渡边聊过这方面的问题的,渡边的回答洒脱的很,他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,被曝光只是时间的问题,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在高中毕业前别被曝光就行。
现在看来,他想要完成最初的预期,怕是真要费点劲了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,何况他这棵树也没真的静。
“啊哈。”江田郁美应了一声,拿起了一串烤串,“渡边真的有点……变态。”
这是她的真心话。
她只见过歌手跨界去当演员,然后演出电影大受好评的,没见过哪个歌手客串家,甚至还能拿直木赏的。
“他嘛,是这样的。”安原里纱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,旋而把自己的那份茶泡饭端到了面前,“不然你以为雨宫家的那位大小姐凭什么会接纳其他两个女生。
“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极了,且他也有这个能力,你觉得她会心甘情愿吗?”
就算绫奈在雨宫家不受宠,但她平时见识的,经历的,眼界这些是完全不同的。
假如悠没有展现出的这些能力,那绫奈就算再喜欢他,也不会接受凉子和由纪。
爱情的本质是占有欲。
但这份占有欲是可以被压制下去的,前提是对方足够优秀。
“我觉得不会,雨宫绫奈再怎么说也是豪门的大小姐。”江田郁美倒是没有急着吃自己那份茶泡饭,而是继续撸起了串,“所以,硬要说的话,他这算是自己争取来的?”
“可以这么讲。”
在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,安原里纱接上了话茬。
“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。”
江田郁美又咬了一口牛肉串,美眸里多出了几分复杂。
其实豪门深阙的大家族里,这样的事情不少,貌合神离各玩各的也不少,但像是学生时代就这样的,那确实是少之又少。
且还是心甘情愿,纯是因为感情而同意的,那更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。
从这个角度而言,渡边这小子确实算得上是‘魅魔’了。
“比起这个,今天审讯的事儿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?”
安原里纱歪了歪头,眼底多出了几分关切。
“麻烦?什么麻烦?你不会是说……咳咳咳。”
江田郁美愣了一下,旋而笑了起来,不过由于笑的太急,导致她被洒满了辣椒面的烤串给呛了一下。
“……”
安原里纱没有搭腔,只是默默地端起了一旁的茶壶,给江田郁美那见底了的茶杯重新倒满,而后者跟着就端起茶一阵猛灌。
在喝完了大半杯茶水后,某位英姿飒爽的女警这才露出了一副得救了的表情。
“记恨我的人多了去了,但这些蝇营狗苟的人,是没胆子报复的,再者说了,我是当警察的,我一家人也都是警察,要是怕被这些人报复,我们还当警察干嘛?”
喘了口气后,江田郁美道出了这么一番话来。
被那些嫌疑犯记恨,甚至说一些不知所谓的威胁之语,她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。
放狠话谁都会,想要报复,那结果一定是再被送进去。
何况能不能报复回来还得打问号。
至少她在警校时的格斗成绩,以及在警署的格斗成绩,都是数一数二的。
徒手的情况下,她收拾两三个未受训的成年男子还真没什么问题。
“牛逼!”
安原里纱竖起了大拇指,然后猛刨了一口茶泡饭。
“下次你说牛逼的时候,能不能郑重其事一点,这样我也更能有体验!”
江田郁美翻了个娇媚的白眼。
该说不说的,闺蜜确实是给面子,也捧场,但问题是这捧场,以及给面子的方式多少让人有点心情微妙。
捧场了,但是没完全捧场.jpg
“我尽量,主要实在有点太饿了。”
安原里纱解释了一句。
“好啦,说完你学生的事儿,也该让我到倒苦水了。”
江田郁美瘪了瘪嘴,心说我要信你这句话,那就奇怪了,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了,还能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性子?
“请讲!”
安原里纱坐直了身子,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,就是她唇边的饭粒多少有点破坏氛围。
“之前应该跟你讲过吧?我的那个堂妹的事儿。”
江田郁美忍不住的叹了口气。
聊工作她还能忍住,聊家里的亲戚,她是真的有点难绷。
“说过,就是你那个女强人姑姑,结了婚又离了婚,一个人把孩子带大的同时还升职了。”
安原里纱点了点头。
坦白讲,郁美的姑姑的事儿,她是当电视剧的剧情来听的。
主要是太传奇了。
“她的女儿,也就是我的堂妹,今年念初中二年级,叛逆的不得了,说要去当不良少女,还是骑摩托车那种。”
江田郁美摸着自己的胸口,感觉到了一阵血压上涌。
“家里所有人都被姑姑拜托过了,但都没把堂妹的叛逆思维拽过来,然后现在,准确的说,是在放学那会儿,姑姑跟我打了个电话,委婉的提了一下这件事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
安原里纱嘴角抽了抽。
要说世界上最难的事情,莫过于改变一个人的想法。
同样的,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,也是改变一个人的想法。
但难与简单,不是由教育的那方决定的,而是由被教育者的心境决定的。
就江田郁美那个堂妹的情况,这难度明显就是前者。
以郁美的急性子,不得被气炸?
“我不知道。”
江田郁美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。
光是想想,她就一阵的头疼。
她能解决嫌疑犯的问题,可解决不了堂妹的问题呀。
动手行不通。
因为姑姑已经试过了。
唉。
恼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