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差一丝,神念二十二纹,这个进度相当可观。
甚至有些出乎墨画的意料。
他原本以为,这些蛮神,都算是「小神」,甚至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「神明」,神髓也都没有,本体也都只是一些山精怪,或是鬼魅妖魔,品阶也不算高。
最强的是兀鲁族的蛮神,也只是二品巅峰,不到三品。
但没想到,这些蛮神道行不高,「肉质」却很饱满。
墨画琢磨后才明白过来。
这些蛮神,虽说本体只是山妖精怪,但毕竟沾了一丝「神明」的位格,吃过了香火,还有信众供奉,算是有了神道的雏形,因此比起一般邪祟,品质好了太多。
吃掉之后,对神识的滋补效果也很强。
道行不高,猎杀难度低,吃了之后还大补。
这些大荒的「蛮神」,无疑是神念菜肴中的「珍品」。
墨画深感大荒是个好地方,也是自己的福地。
就是偶尔会有一种,「水浅王八多」,「什么土鸡瓦狗也能称神」的感觉。
但墨画反过来想一想,又觉得这么比不太公道。
自己情况特殊。
这些本地生养的「蛮神」,如何与自已这个,神识证道,神念道化,修斩神剑,天魔道,天机衍算,天机诡算,吃了神髓,还经历过荒天血祭,吞了众多妖魔,乃至活抓了邪神真胎的「半神」来比。
无论是神识根基,神念道行,厮杀经验,传承的厚重,都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若不是自己,换任何其他修士,哪怕是金丹,到了这三千大荒腹地,面对遍地无形而诡的「蛮神」,恐怕都会在不知不觉中,中了蛮神的道,葬身于祭坛之上。
「不是大荒的蛮神太弱了,而是自己太强了。」
「不怪它们·—」
墨画心里,默默为这些蛮神,挽回了一下尊严。
既然距离二十二纹,只差一线,墨画的动力就更足了。
他也加快了,「蛮神猎杀」计划的进度。
这一切,都在暗中进行。
很多部落也根本不知道,他们供奉的「神明」,已经被墨画宰了,并且吞了。
可杀着杀着,能杀的蛮神,就越来越少了。
扎木长老的名单上,大多数部落蛮神的名字,也都被划掉了。
毕竟大荒的蛮神再多,也遭不住墨画这个「灾星」,割韭菜一样地杀。
而扎木长老,也只是一个小部落长老。
他很少出远门,知道的蛮神,也局限在乌图山附近,数量也很有限。
能杀的,该杀的,好杀的,墨画也都杀了,并且吃了。
还剩一些,并不算坏的,的的确确是在尽蛮神的本分,兢兢业业,庇佑部落风调雨顺。
这样的蛮神,墨画不太好意思吃,因此只看上一眼,便离开了。
还有一些,说不上好,也说不上坏,但却十分机敏警觉,藏得很深的蛮神,
也不太好杀。
墨画在部落,蹲了好久,都没抓到这类蛮神的马脚。
后来他偷听部落长老谈话,才知道这些蛮神,给他们这些长老托梦了,让他们千万别祭祀。
甚至贡品也别摆,也不许任何人参拜,就当他们部落,没有蛮神了。如此方能消未见之灾,免未知之祸。
这种「惊弓之鸟」,「缩头乌龟」一样的蛮神,墨画也拿它们没办法。
他时间宝贵,不可能为了这一只两只的独苗,放弃一大片森林,因此便放过它们了。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
但凡让他能碰到的蛮神,大抵都是该死的,已有取死之道。
碰不到的,就意味着这些蛮神,本身气数未尽,不可强行断了他们的因果。
某种意义上,这也是在顺承天道,遵循因果。
墨画在天机因果上的看法,越来越游刃有余。
但这样一来,少了部分蛮神进补,他神识的进阶,又不得不慢了下来。
墨画只能考虑,扩大野心,向乌图山外拓展,去猎杀乌图山外的蛮神。
但这么做,就需要好好的筹备了。
因为据扎木长老所说,乌图山外,是有很多「大部落」的。
这些「大部落」里,金丹修士众多,甚至可能还存在着,传说中「羽化」境的王侯,和万人之上的龙君。
这都是如今的墨画,惹不起的存在。
在大荒三千山这个地方,他的人脉,甚至比大漠城那里,还要稀缺。
大漠城里,至少还有个道兵司杨家。
但在大荒的腹地,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,没有一丁点背景和靠山。
出了任何纰漏,都不可能有人给他兜底的。
而且,他是没有基本盘的。
像是在通仙城,虽说也没什么高阶修士,但至少在「群众修士」中,墨画声望很高,人缘极好,很受拥戴。
通仙城的道廷司,小家族,小宗门,散修,猎妖师,炼器师,阵师等等,全都跟他一条心。
他想做任何事,都有大把的人愿意帮他。
但是在大荒这里,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。
唯一有的,就是「相依为命」的大老虎。
因此,做任何事,都还是要更谨慎些。
至少,要打听清楚形势,知道乌图山外,大致的蛮神情况,然后才好下手。
最好也能再弄一份「扎木长老的名单」,就事半功倍了。
这件事,就要从长计议,好好筹备了。
而在筹备好之前,墨画要做的,就是将乌图山,以及周边山界的部落,再重新扫一遍,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。
就这样,墨画一边扫图,查漏补缺,一边做着向外进发,猎杀蛮神的计划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墨画的计划,也在逐渐推进。
有空的时候,他还是会去见见大老虎,
如今乌图山深山,妖兽最多,最险恶的一个山头,已经成了大老虎的「私人领地」了。
曾经占据山头的几只二品妖兽,要么被大老虎咬死了,要么望风而逃,不敢再越雷池半步。
如今的乌图山,早已是大老虎的天下了。
它现在是真正的占山为王了。
而大老虎,也开始囤妖兽肉,为的就是,让墨画烤给它吃。
它现在也矫情了,除非条件实在不允许,否则一应妖肉,墨画不烤,它就不吃。
墨画还在山洞中,为大老虎,布了一个三九寒冰阵。
冰系阵法,是八卦奇阵之一,变化比较复杂,传承稀少,会的修士不多。
好在太虚门,阵法道藏丰厚,而墨画师从荀老先生,研究各类阵法,博览群书的时候,也学过一些基础冰阵。
这三九寒冰阵便是其一,虽不算高深,但也足够用了。
大老虎杀了妖兽,会把妖兽的尸体,放在三九寒冰阵上,用来冷藏保鲜,避免肉质腐坏。
等墨画外出猎杀蛮神回来了,再替它烤肉。
墨画烤肉的时候,大老虎就瞪大眼晴,趴在一旁看着。
墨画烤好了,大老虎就「鸣」地张开大嘴,让墨画把肉丢进它嘴里,它再慢慢嚼,现烤现吃,一脸享受。
而替大老虎烤的肉,墨画也留了一部分。
他将这些烤肉,带到了乌图部,分给了小扎图。
扎图,便是乌图部扎木长老的小孙子,也是那日扎木长老,准备献祭给蛮神的孩子。
扎图像其他蛮族的孩子一样,身上纹着兽纹。
但又与其他蛮族孩子不同,又瘦又小,而且也没那股蛮勇的凶劲。
乌图部穷苦,即便他是长老的孙子,也不曾受太多优待,见到墨画送给他的烤肉,又是惊喜,又是志芯,怯生生问道:
「巫先生,我——·能吃么?」
墨画点头,「你受了伤,要补补身子。」
小扎图虽然好转了些,但底子差了,身体到底还是有些虚弱,需要吃点肉补补。
蛮族这里,一般情况,都是以「肉食」为主的。
但或许是经逢战乱,又遭荒年,如今肉也没的吃了。
而且蛮族的「肉」,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他们基本没有烹饪的手段,香料也用得少,又腥又柴又硬,咬起来跟干牛筋差不多。
最麻烦的地方在于,大荒这里,是不区分「肉食妖兽」和「草食妖兽」的。
所有的妖兽,他们一视同仁,全部都吃。
草食妖兽无所谓。
可肉食妖兽不同,它们不但杀人,还以人为食,血肉里会掺杂着人的血气和养分,妖气也更浓烈。
因此肉食妖兽的肉,一旦修士吃了,会有很强的副作用:
臂如会暴躁,会嗜杀,会失去理智,会生出血腥的幻觉。
且会被妖气污染经脉,寿命缩减。修行也容易出岔子,一不注意,就走火入魔。
可在大荒这里,这些似乎反而都不太是问题。
因为环境恶劣,蛮修大多都死得早,因此也不在乎短不短命。
而条件有限,有的吃就不错了,他们也不在乎,吃的是什么肉。
甚至有些野蛮的部落,还存在着「吃人」的陋习,它们是真的会吃人。
因此吃肉食妖兽,这种有一点像是「间接吃人」的行为,甚至都会显得十分「文明」。
这些东西,是大荒数千年来固有的习性,墨画也改不了,只能「尊重」下。
但他给小扎图的,却是严格挑选过的,草食妖兽的肉。
而且以阵火,焚去了妖气,炼去了腥味,再撒了香料,很干净,味道也很好。
小扎图尝了一口,当即瞪大了眼睛,随后有些舍不得吃,想收起来,可收到一半,动作又僵住了。
墨画问他:「怎么了?」
小扎图沉默片刻,声音低沉道:
「这么好吃的肉,我想留下来,给阿大,阿力,那真儿他们也尝尝——-可我忘了,他们已经不在了,只剩我一个人了—”」
小扎图神情默然。
墨画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。
人世间生离死别,无可挽回的苦楚,这孩子小小年纪,就体会到了。
墨画便岔开话题,问道:「你叫扎图?」
小扎图点了点头。
「扎图在蛮文中,是什么意思?」
小扎图道:「是火焰燃起的意思。」
墨画微惬,「你爷爷叫扎木,是木头的意思么?」
小扎图点头,「意思是坚固的薪木——」
他解释道:「我爷爷名叫扎木,所以才给我取名叫‘扎图’,意思是以他为薪木,供养我这个火种烧起来,成为乌图部将来振兴的希望。」
说完小扎图叹了口气,「可惜我没用,我爷爷是成木头了,我这把火,却烧不起来」
墨画目光却有些微妙。
小扎图的灵根,其实是挺好的。
而且,这个孩子很有善心,在大荒这个野蛮的地方,这点殊为难得。
墨画又问道:「你爹娘呢?」
小扎图有些落寞道:「我娘不在了,我爹他被征调,去和道廷打仗了。」
墨画神情微凝。
大荒的蛮兵大军,似乎并不全都是大荒王侯部落,以及王侯下属部落的蛮修。
看样子还有很多人,是从下面的中小部落,征调上去的青壮年。
而这些中小部落蛮修,尤其是小部落蛮修,待遇肯定不会好。
大半应该是去做「炮灰」的。
甚至有可能,那晚大荒门兵变,蛮军偷袭道兵之时,冲在前面与道兵斯杀的普通蛮兵中,就有小扎图的父亲。
在战场上,他们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。
但在部落里,他们却是一个家的支柱。
是一个孩子唯一的父亲。
而小扎图的父亲,也很可能早已死在了那晚,与道兵的厮杀中,再也回不来了。
墨画心中轻叹,又问:「你们部落的大人,都被抽去打仗了?」
小扎图点头道:「大部分叔叔伯伯,修为高,实力强点的,都被抽调走了。
「很多物资,吃的喝的,也被征调去了。」
「这样一来,乌图部的实力,就更弱了。」
「我们防不住山上的妖兽,只能抛弃原本的营寨,到这里谋生。」
「物资没了,没有大人打猎,吃的也少了。」
「再加上,今年有异象,天有流火,比以往都热,山里的一些小黍和野粟,
全都干死了,更没的吃了。」
「我们乌图部,已经饿死过不少人了。」
「所以,爷爷才不得不想办法,向蛮神大人祈福,能让我们乌图部,运气好点,山里的黍粟不枯,打猎也能有猎物,至少让部落,能熬过这几年,熬到·—...」
小扎图的声音,又低沉了几分,「熬到——我爹和叔叔伯伯他们打完仗回来。」
虽然他心里知道,这件事恐怕不可能了。
他爹和叔叔伯伯,可能回不来了。
即便回来,他们这些老幼病残,可能也先饿死了。
墨画神情凝重,「其他部落,也是一样么?」
「嗯。」小扎图道,「差不多都是这样,有的甚至比我们乌图部还惨,整个部落,全都饿死了,还有些饿的,只能互相吃人了。」
「这附近,之前其实还有一些小部落,现在都已经没了,一整个部落,人全死了—
墨画眉头皱起,又问道:「窘迫至此,不脱离部落,外出去谋点生计么?」
「不能离开部落的———」小扎图严肃道,「离开部落,没了部落的图腾,那就是‘蛮奴」了,蛮奴都不是人,被人抓去,都是当牲口的,只会死得更惨————」
墨画心中深深叹了口气。
这就是战争,残酷的另一面。
无论是前线,还是后方,都在被「战争」吸血。
而大荒蛮修的穷苦和灾难,也是他此前没料想到的。
看来无论到了哪里,底层的修土,都是一样地苦。
只是这些,他目前仍旧无能为力。
墨画又叹了口气,看向小扎图。
小扎图在吃着他给的烤肉,吃得很慢,很珍惜,似乎是怕吃完了,就再也吃不到了。
墨画看着有些心酸,心头忽而猛然一证,忍不住想到,这样类似的心酸画面,自己到底看过了多少次?
又有多少次,像现在这样感叹自己的「无能为力」?
自己难道,就这样一直「无能为力」下去么?
而且,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么?
是真的无能为力,还是只是给自己的不愿作为找借口?
自己这一身修为,这强大的神念,诸般的法术本领,到底是为什么学的?
墨画突然愣住了,心头如惊涛骇浪,起伏不息。
修道之人,求的是道,践行的也该是道。
而再宏大的「道」,也要从「小事」做起,也早晚都要去践行。
既然早晚都要做,那为何不从现在开始,不从目前能做的事做起?
逆天改命,改自己的命,也改普天之下,所有底层修士的命——·
就从眼前的大荒开始。
从改变一个人的命运,到一个部落,到一众部落,乃至整个大荒,三千部落的命运。
从而彻底扭转,整个大荒的局势。
在乱世中,在这罹经战火,野蛮贫苦的三千大荒,奠定自己成道的势力和根基,逆苍生的命格!
墨画心胸震荡,血脉也一瞬间为之喷张。
一旁的小扎图,还在细细吃着烤暴,见墨画心神激荡,神情几番变幻,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,透露出如天地般高远莫测的气运,储些不创所以,但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敬畏和憧憬,小声问道:
「巫先生?」
墨画微惬,缓缓收回目光,也收起了一切壮阔的心绪和志向,断钉了因果的线索。
而后他转过头,看了眼小扎图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温和笑道:
「你储一个好名字。」